从海棠院出来后,姚瑾几度欲言又止地看向云笙,可云笙却紧抿唇瓣,始终未发一言。
临近蒹葭院时,她忽然顿住脚步,歉疚地朝姚瑾曲膝赔罪。
“今日为我之故,差点连累了姐姐,还望姐姐见谅。”
“你这是做什么?”姚瑾大吃一惊地将她扶起,急促地说道,“今日全赖薛藜无理取闹,你也是受她牵连,我怎会怪你呢?”
说着,她紧紧握住云笙的手,唇边露出了一抹真诚的笑:“世子乃人中之龙,你能有这番机缘,我打心底为你高兴。”
她的眼底流露着真挚的祝贺,云笙心头一动,感怀地向她道了句谢。
“你我姐妹一场,何须这般客气?”姚瑾温柔地笑了笑,“本想去你屋里坐坐,可我约了三姑娘品茶,只能明日再来寻你了。”
“既然有约在先,那姐姐快些去吧,别让三姑娘久等了。”云笙眸光微敛,唇边噙着一抹温润的笑,神色柔婉地望着她。
目送姚瑾离开后,她才转身走回了自己的院落。
进门时,枇杷已经等在了屋里。见云笙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她紧绷的面色一松,忐忑地迎上前去。
“姑娘,你没事吧?”
虽然昨夜云笙就已将今日可能发生的事提前告诉过她,可当她送完手帕回来时,见屋里空空如也,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
“我没事。”
她素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更何况今日的一切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姑娘可真是料事如神,我依着你的吩咐一路留心,果然发现有人在后头鬼鬼祟祟地跟着我。”
“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自起身后,她连水都没喝过一口,此刻嗓子干涩,便就着昨夜剩下的凉茶喝了起来。
“隔的太远,我没看见她的脸。不过那身形姿态,倒是很像宝扇。”
听了枇杷的话,云笙的眼底划过一抹了然。
是谁跟着她并不打紧,重要的是今后不会再有薛藜的人蹲守在外。
昨夜缝制帕子的时候,她便算准了这帕子一旦送出去,便会惹起风波来。
与其被陈氏发觉她的私心,生出改弦易辙的心思,倒不如借力打力,透过薛藜的鲁莽行径,让陈氏当众认可她的身份。
如此一来,她既对世子的馈赠有所回应,又能让陈氏对薛藜在世子身边埋下眼线一事生出戒备。
遇到姚瑾虽是意外,可有了她做见证,来日陈氏便不能反悔。
经过这件事,陈氏或许会对她有所不满,可薛藜的蠢笨只会让她更加不安。
她必会想方设法稳住薛藜,不让她掀起更大的波澜。
“姑娘,夫人不会为难你吧?”
看着云笙低垂着眉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枇杷犹豫地问着,眼底布满了忧色。
“不会。”云笙笃定地说着,见枇杷仍面露忧虑,便想开口说些让她定心的话。
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道温和的嗓音。
“云姑娘,您在吗?夫人让我给您送些东西来。”
听到是陈氏遣了人来,云笙神色一敛,立刻朝枇杷使了个眼色。枇杷会过意来,当即笑着迎了过去。
“红袖姐姐,外头热,你快进来坐。”
红袖拎着一个精美的食盒,含笑走到了云笙面前。
“厨房做了些点心,夫人让我送来给姑娘尝尝。”说着,她轻轻打开食盒,从里头端出了两碟精巧别致的点心来。
一碟是绿莹莹清爽解暑的绿豆糕,一碟是奶香四溢的牛乳杏仁酥。比起她们往日吃到的点心,红袖送来的这两碟显得分外精美。
“大热天的,难为姐姐跑一趟。”云笙唇角含笑,神色温柔地招呼她坐下,随后转头吩咐起了枇杷,“你快去沏一壶凉茶来。”
见枇杷拎起茶壶,红袖连忙叫住了她:“不必忙了,夫人还等着我去回话呢!”
枇杷怔愣间,红袖转头看向云笙:“姑娘今日受委屈了。”
迎着红袖温柔关切的眼神,云笙眸光一滞,缓缓垂下了眼眸:“都过去了。”
云笙的反应让红袖心头一震,不过瞬间,再看向她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钦佩。
“难为姑娘如此豁达,夫人若是知道了定会深感欣慰。”
在红袖看来,任何人遭遇不平之后都会心生怨愤,云笙却能忍辱负重,这份心性已经超过了许多人。
难怪自家夫人一眼就相中了她,原来她竟是如此聪慧沉稳的人。也唯有这样,她才能在郡主的手中存活下去。
红袖只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枇杷将她送出门的时候,云笙拨弄着摆在面前的两碟糕点,唇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讥嘲。
这两碟点心明面上是安抚,实则是陈氏的试探。她大概是怕自己心中有怨,再与薛藜闹起来。
一旦事情宣扬出去,损害的不止是她和薛藜的名声,也会带累世子的清誉。
陈氏是个爱惜羽毛的人,自然也会竭力维护徐陵的形象。
她纵然心中不忿,却也无法拒绝这份恩典。若想在后宅站稳脚跟,她就必须无条件地忍让温顺。
一晃三日过去。
及笄前夜,云笙收到了徐陵送来的贺礼。精美的锦盒里摆着一支明艳的海棠玉簪。
那玉簪上的海棠花泛着淡淡的粉色,玉质通透纯净,握在手里还有几分温热的触感。
及笄之龄,男子送女子发簪,便蕴含着求娶之意。
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及笄礼,也是生平第一次收到男子的馈赠。想到徐陵那张清俊的面容,她心口一热,面颊上渐渐生出一朵红云。
徐陵在书院求学,每旬只休假一日。和他照面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只在节庆之时她才能在宴席上不远不近地见他一回。
她甚至不知道徐陵是何时对她动了心思,否则他为何会送这样一支寓意深远的簪子给她。
可一想到他是要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她的心中仍是生出了一丝欢喜和期盼。
看着云笙眼底流露出的喜色,枇杷笑吟吟地凑到她面前:“世子这般用心,姑娘还真是艳福不浅!”
听着她的打趣,云笙面上一热,娇嗔地斥责道:“别胡说,什么艳福不艳福的,小心被人听了去!”
“门都关好了,谁也听不见,姑娘放心……”见云笙面露羞窘,枇杷掩唇笑道,“这簪子这样精巧,想来世子花了不少心思呢!”
耳边回荡着枇杷的戏语,手中的玉簪也泛着一股暖意。
云笙珍重地将簪子收好,见枇杷还站在原地,便羞赧地催促道:“明日还要出门,快去睡吧。”
虽无亲族惦念,可及笄仍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日子。
数月之前她就在羽衣阁订制了一身新衣裳,想着及笄宴的时候能穿在身上,算是增添几分喜庆与福气。
熄灯之后,她睡得却并不安稳。一整晚都在梦境里斡旋,一会儿是薛藜的针锋相对,一会儿是徐陵的情意绵绵,她被梦搅得昏昏沉沉,被枇杷叫起来时,仍有些困倦。
许是知道今日是她及笄,厨房破例为她煮了一碗银丝面,里头还卧了两颗蛋。
望着铺洒着嫩绿葱花的寿面,云笙眼眶一热,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大概是什么人和厨娘打过招呼,她来了侯府八年,却是第一次在生辰这天吃到了一碗属于她的长寿面。
“姑娘快趁热吃吧,一会儿面该坨了。”看着云笙眼眶湿润的模样,枇杷心中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心酸。
这些年来她们主仆俩谨小慎微,过着无人问津的日子,好不容易才盼到了今日。
只希望姑娘今后能顺遂安心,过上有人疼有人爱的幸福生活。
用过早膳后,她们便坐上了出府的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很快就到达了羽衣阁。
这是应天府内最富盛名的一间制衣铺子,里头有最好的布料和技艺最娴熟的绣娘。
云笙和枇杷走到柜台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后,掌柜便叫小二将她领进了里头的厢房去试试衣衫。
望着那一袭粉嫩的轻纱罗,云笙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惊叹。进了侯府之后,她就从未穿过这样鲜嫩的颜色。
平日里她惯爱穿些素净的颜色,浅绿、淡蓝,或者不起眼的月白,既是为了低调,也是因为她可选的颜色实在是少之又少。
每一次别人选完了,剩下的布料要么老气横秋,要么寡淡无味,偶尔有被挑剩的几匹亮色,可云笙总觉得太过鲜亮,和她的气韵格外不和。
更何况薛藜一贯爱俏,和她颜色相近,很难不被人放在一起比较。她不愿被人评头论足,也不想招惹是非。
当她换上纱裙,莲步款款地走出来时,枇杷顿时眼前一亮,惊呼着走上前去:“姑娘穿上这身衣衫也太好看了!”
那轻纱罗色泽艳丽,如同开在三月里的桃花,粉嫩娇俏,美好得令人想要攀折。
她本就生得冰肌玉骨、容貌清丽,换上鲜艳的衣裙,便显得格外娇美动人。
“这颜色极衬姑娘气色,库房里还剩下半匹,不如一并买回去,往后裁了也可做两件小衣。”
看着云笙眼底流出几许赞赏,候在一旁的绣娘温声劝道。
可不等云笙开口回答,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道清泠的嗓音:“剩下的半匹我要了。”
云笙心头一震,循声望去时,立刻撞入了一双锐利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