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晴天,又是周末,趁着新年的气氛还没完全溜走,人们争先恐后地冲到街上,发泄这过年后第一周的不适应。
有一个地方倒是清静,墓园。
除了特定的日子这地方也热闹不起来。
秦云雁双手插在厚重的羽绒服里,脑袋也缩进高领的“港湾”内。明明不是太冷的天,他穿得比上次来厚多了。
原因包括但不限于这副临时身体就是一个脆皮。
值得一提的是他胳膊下夹着一束白菊花。
他朝着一个背影走去。
是贾晴。
过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两人倒是换了位置。墓碑上的人也换了。
这块崭新的墓碑上刻着赵泉的名字,和出生死亡时间。
贾晴本来想把死亡时间刻成赵泉给她发遗照的时间,但后来还是定的赵泉中弹身亡的时间。
姜一叶如约把赵泉的骨灰给她带回来了,里面还有三颗子弹。一颗老的,两颗新的。
新的那两颗一颗在胸口上,一颗在脑袋里。
姜警官没有告诉贾晴,据她的经验,头上的弹道痕迹为这颗子弹定性为自杀。
“来了?”贾晴坐在旁边的石阶上,抱着一个小盒子,轻轻说。
仿佛不想打扰谁一样。
秦云雁将花摆到赵泉的墓前,那里有一束紫色的鸢尾,他陪着贾晴坐下。“嗯,骨灰没放进去?”
他指的是贾晴手里的盒子。
“早放了。”女人回答,她敲了敲小盒子,盒子也给了她回响。
贾晴穿得相对于秦云雁单薄,手指尖冻得有些红。秦云雁想了想,把兜里已经捂热乎的手套拽了出来。
“谢谢。”
两人就这样对着故人的墓碑沉默了许久,等到了另外几个来看老人的家庭。
其中不乏一看就是被逼着来的,满脸不情愿。磕完头就躲一旁玩手机去了。
等这群人离开了,贾晴顺着向下的路目送最后一个影子的消失,终于开口:“前两天假期,我又去爬了一趟泰山。”
他们三个大学毕业旅行就去爬的泰山,当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半夜十点爬山,要去看那东方之既白。
唯一由秦云雁带的薄羽绒服让给贾晴穿了,他和赵泉两个为了不冻死牟足了力气比谁先登顶。
后来登顶是登顶了,看完日出后一点力气也没有,挂完了祈愿牌,拍了照,累瘫着坐缆车下来的。
山区的缆车会制裁每一个嫌贵的人。
“这次还爬上去的?”秦云雁尝试性把手伸出来,很快又缩了回去,然后又伸出来,乐此不疲。
他很喜欢冻过之后那种忽然热起来的感觉
贾晴无语地看着这一幕,和墓碑上意气风发的前男友对上眼神,从那人冷冰冰的照片上看出了跃跃欲试。
果然最近睡少了。她想。
“坐缆车上去了,找这木牌就花了半天。”贾晴打开盒子,里面叠着三个经历了些风霜的木片。倒扣着,看不见字。
“你还记得你写什么了吗?”她问。
这问题耗费了秦云雁的一些脑细胞,这种东西他写也不会用心写,自然也不会用心记。
记不起来的他打岔:“你这解下来了,愿望不就成不了真了吗?”
“依我看,都成真过了。”
贾晴将盒子倒扣在了赵泉墓前,将木牌排开。
秦云雁先注意到自己那个,实在是忽略不了,因为除了名字之外就两个铿锵有力的大字:活着。
很符合他刚毕业时那种半死不活,不知道干啥的气质。
现在再让他写他照样还是这样敷衍了事,事在人为,不在天定——他信这个。
更何况秦云雁已经找到锦书,已经别无所求了。其他要求的东西都不能播,他总不能在这种公共场合的祈福牌上写那些吧。
太社死了。
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天边外,贾晴叫了他一声才回过神。
秦云雁心虚地碰了碰鼻子。
“咱仨这愿望适合换一下。”跟着声音,他把注意力放在另外两块牌子上。
贾晴的牌子上面写着:求一能相伴终身之人。
赵泉的上面写着:财源滚滚来,晦气快走开。
他们仨倒是把事业,爱情和生命三条线集齐了。
现在看来都没长久地实现。
赵泉墓碑旁边就是宁长安秦淼顾锦一串人,还有个新的秦云雁的碑。没有照片,黑色的碑与黑色的字仿佛融在一起,故意不让人看清名字。
还没有照片。
他也是死了十次的人了,比九命猫还多一次。
贾晴毕业后和赵泉谈起了恋爱,分分合合,然后等要求婚的时候失踪了。再后面找到每一任男朋友都有些问题,现在已经封心锁爱专注事业了。
赵泉毕业后在秦云雁成立的归雁工作室里当二把手,常年奔波于卷死其他同行的第一线,带着日常摆烂的老板冲击后期行业知名企业。后来被绑到复皇洗脑,带领一大波同事跳槽到了复皇旗下的企业。又被何怜叶培养成了左膀右臂,成了别人手里的刀。最后在半梦半醒之间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秦云雁在阎王殿前蹦了个迪,现在没能如愿转世,半死不活。
“是啊。”秦云雁赞同贾晴的观点。
他重新将三块牌子收拢,装模作样地洗了洗,递给贾晴一个,放到赵泉墓前一个。
“说来也巧,我这两天翻了翻之前的旧照片,找到了这个。”秦云雁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塑料夹,里面有张照片。
因为常年在相册里放着,照片并未褪色,里面斑驳的光影仍很清楚。
上面是三人的合照,能明显地看出来是贾晴拿自拍杆拍的。
她在最前面,戴着太阳镜对着镜头比耶。后面两个男生像是刚被叫,动作都比较随意。赵泉外套系在腰间,张着嘴,半步在光下半步在树荫里,照片定格的瞬间有些虚。秦云雁则是靠在满是红牌子的锁链上,微抬着头看这边。
照片背面写着:泰山毕业旅行。
贾晴看到这相片不由得感伤:“大学的那些照片跟着我之前那个手机一起丢了,早知道那时候就应该买个硬盘存着的。”
她将照片接过,仔细观摩了一下上面的青年们。评价道:“那时候真傻,看着就不聪明。”
“这张你拿着吧,我那边还有几张更傻的。”
“有多傻?”
“赵泉拿着根木棍装猴子。”
“那是挺傻的。”
贾晴将照片揣进风衣里,又想起了一些记忆,咯咯笑了一阵。
笑声也散进风里了。
“接手公司的感觉如何?贾总。”秦云雁等她笑够了,递上去一包面巾纸。
贾晴擦了擦泪花,声音拐了几个弯:“我发你信息了,你没看?”
“我手机在兵荒马乱中被踩成渣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而且阿锦陪着我,我就没时间看手机了。”秦云雁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
“你在我面前秀恩爱?”
“怎么能叫秀呢?我们本来就很恩爱。”秦云雁扬起一个嘚瑟的笑,又遭到贾晴一个白眼。
拜托,他好不容易绑在身边的老婆,怎么可能不秀。
贾晴表示:尊重,祝福,滚蛋。
她咳了两声,说道:“忙到飞起,现在是悬赏模式,谁有能力谁接任务。楼下被塌房艺人的激进粉丝给围了,现在上下班堪比春运。”
这个事情在明面上是梁松云点的炮,所以成这样了。
梁松云和安白两个躲风头,回S市老家去了,只是苦了这帮加班加点做后期的可怜人。
工作室里出气用的拳击袋废了两个,现在人手一杯菊花加枸杞。
今天强制休息,贾晴才有时间来墓地看看前男友。
“卡里的钱用到了吗?”
“用到了,有人派人黑咱们后台,想在财务方面做手脚。请人加固了下防火墙。还有后来爆炸之后,帮警方买水军控制舆论来着。”
秦云雁听着没问题,又觉得不完全是贾晴的风格,追问:“没干别的?”
贾晴哦了一声,语气轻盈地说:“请了个境外黑客组织,让他们在月牙湾的每一块屏幕上都投放了各种发疯视频而已。”
包括大楼外面的屏幕。
“酷——”
墓园里还是很静,整齐的墓碑都在诉说着无声的故事,只是大多数的人们听不懂而已。
在这待的时间也够久了,秦云雁道了声拜拜,准备离开。
贾晴保持原来的姿势坐在阶上,冲着秦云雁离开的那个方向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公司?”
秦云雁停下脚步,扶着自己的黑墓碑,笑道:“我都光荣退休了唉,销户了,归雁都走法律流程给你了,你还想让我上班?”
“你还是想摆烂。”
“那可不。”
“我记得特殊事务部那边给你办了新身份,还叫这个名字,死了跟没死也没什么区别。”
“对。”
“接受退休返聘吗?”
“我考虑考虑吧,就当我休个婚假。老胳膊老腿的折腾不动喽——”
女人无言目送着那个鼓鼓囊囊的羽绒服包离开,将手里的木牌翻了个面。
上面笔走龙蛇地写着:财源滚滚来,晦气快走开——赵泉。
灰色的石碑上系着一抹有些褪色的红,两个大字在这样的场景下,有些刺眼:活着。后面跟了个倒写的人字,也就是大雁的简笔画。
清风将丝带吹起,木牌打在碑上发出无序的“嗒嗒”声。
似是没人附和的孤独掌声。
离开的步伐适时打断了独奏,女孩打着拍子,唱起学生时代总在男孩耳机里听见的歌。
没等唱完,离人走远了,风也没了。
于是她轻声唱完了那时女孩认为无聊的歌,没注意到木牌后面的大理石石碑隐隐发了光。
秦云雁颠着小碎步跑到一辆黑色的SUV旁,拉开车门,一股热气迎面而来。
他快速缩进副驾驶位,关上门。
锦书的驾驶证随着他合法身份的构建自然而然地出现了——感谢万能的隙间科技。所以最近都是锦书开车。
驾驶位上的锦书拉了下袖子,挡住红色的表。他动作流利地拧开保温杯,蜂蜜柚子茶的清香散开。
看见装冷的爱人小口小口地喝着茶,锦书眉毛挑了挑,像只小猫。
他顺手拿起秦云雁放到两人中间的木牌,看见一行娟秀的字体:求一能相伴终身之人。后面跟了个太阳微笑的小图案。
木牌是流水线的产物,字根据他的记忆,是贾晴的。所以秦云雁拿这个干什么?
收到锦书疑惑的目光,秦云雁边脱了厚重的羽绒服,边解释:“贾晴给咱俩的祝福。”
锦书露出了解的表情,嘴角勾起笑,眼里却没有。他认真地说:“跟我在一起可不是终身两个字能解决的,以后无论你转不转世,转多少次世,都只能和我绑在一起了。”
秦云雁笑得很灿烂:“过去是求之不得,现在又怎么会后悔呢。”
他算是发现了,自己这个爱人在某些时候,比自己还容易没有安全感。
得到答案的锦书侧过身,在秦云雁嘴角亲了一口。
收好木牌,打开手机找导航。锦书刚把手机夹在车里的支架上,就看见弹出了一条消息。
秦云雁手疾眼快嗯了下去。
下一秒,莫琅的缩小版从屏幕里走了出来在秦云雁惊讶的目光下,坐在了手机上。
莫琅开口:“锦书,庆功宴推迟了。”
锦书不慌不忙地倒车出停车场,顺手还摁了摁迷你莫琅的头。
“为什么?”
“十九没回来,猫去找她了。”
“成,人回来再叫我,我带云雁回去。”
小莫琅飞起一脚踹在了锦书胳膊上,被秦云雁拽住后衣领拎了起来。小人没什么力气,他没好气地打量了秦云雁一番,“知道了,用着老子的产品还欺负老人家。”
锦书这边得了消息,又怕莫琅扭个头咬秦云雁一口,直接将小人塞回了手机里。
“这么快就学会用灵力了?”锦书指的是刚才秦云雁抓住莫琅衣领的动作。
“尝试了一下,没想到能成。”
“有天赋。”
清冷的空气在干枯的树枝间流连,笔直干净的公路上,一辆黑色的SUV正以**似的速度行驶。
后方是远离尘世的墓地,前方是一望无际、连着万家灯火的柏油路。
车拐了个弯,驶入繁华的城市。
这个世界用的是农历当公历,不是以儒略历为基础的公历
前两天还说注意不要感冒,这两天就因为肠胃炎发烧了,要死(吊个绳晃来晃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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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番外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