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同新城山涧汇聚的溪流一般,流水潺潺,四季不息。
只知道那一年,陈午的儿子陈子期已经年满九岁。跟他同年出生的朱姓女子,名字唤作朱贞的,还有丁寡妇的小女丁香,时常一块结伴玩耍。
丁寡妇三年前死了丈夫,这里的人经常取笑她,说她是命硬,一张“攒风嘴”,像个疯婆子,一个人时常疯言疯语,识不得好歹,克死了丈夫。膝下只留有一女儿,时年六岁,也就是小丁香,尚且正常。
“丁香,丁香,这个该死的丁香,真的是玩癞了玩疯了。”丁寡妇拖着肥胖的身体,走出家门,扯着嗓子大声喊。脚步急匆匆地,朝着新城外林子边溪流的方向走去。
丁香是她给女儿取的名字,丁寡妇有时候生气还会喊她“小癞子”“臭獐子”“丁香,丁香,小癞子耍不够了,快随娘回家,帮娘灶里添把火,把持一下火灶。”嘴里还骂咧咧的,“不知道是不是又跟陈午家小崽子陈子期浑在一起,这里个该死的陈午,也不知道好好管管儿子。”
小丁香听见丁寡妇粗犷的声音,这声音就像半夜摇起的风铃铛一般,只要有夜风稍稍吹动,就能响彻云霄,在山林深处回荡。“子期哥哥,朱贞姑姑,我娘在远处喊我了,我只得跟娘回家去,不然我娘又是要打骂我一顿。”丁香面带委屈,低垂着脑袋,看起来有些担心害怕。
陈子期就在一旁安慰她,“丁香丁香,不要担心,我跟朱贞姑姑一起,赶紧收拾些干柴禾,等着你娘赶过来,我们把这些能烧火的干柴拿给你娘,你娘自然就不会骂你了,兴许还会夸你呢。”
“嗯,好吧。”丁香低声细语地朝着陈子期说着,“谢谢子期哥哥,还有朱贞姑姑。”
“丁香,丁香。”丁寡妇的喊声拉得更长了,而且是一遍又一遍地喊。
“娘啊,我在这。”丁香放下手中的一根干柴,呆呆地朝着丁寡妇的方向望去。
“小崽子,癞獐子,真是耍个没完没了了,玩疯了玩不够了吗?看看你们一天天的。”不远处的丁寡妇正朝着这边走来,嘴里依旧骂咧咧的。
丁寡妇看到陈子期在弯腰捡拾干柴禾,自己的小丁香也在那里随着干活,于是朝陈子期气冲冲地道,“好个陈子期,你看看我家丁香才多大,就硬拉着跟你们扒些没用的废柴,平日里我当娘的都不情愿使唤,瞧瞧,瞧瞧,瞧我那小丁香的手,快要磨破了皮,扎破了手,衣服鞋子脏兮兮,头发乱蓬蓬的,真的是欺负丁香年纪小了,真是不知好歹。”
“丁香娘,我们没有欺负丁香,是丁香心甘情愿念着您的,叫我们拾些干柴好起火,本想着跟丁香一块帮您拿回家里去呢。”朱贞站立一旁望着丁寡妇的眼睛,小声地说着。
“朱贞,你是他俩的小姑姑,也是个大女子了,以后不能总想着带着出来玩耍。走吧,丁香,快跟娘回家去。”丁寡妇一只手拉着丁香就往家的方向走去,成堆的干柴禾也没有拿,只留下陈子期和朱贞呆呆地立在原处。
晌午的阳光格外刺眼,山林里透过的光线照在这土地上,像是洒下的一片片珍珠地。指间似乎还有光的影子在流动。草丛深处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芬香和糙树皮下难闻的汁液的味道融合在一起。远处是丁香娘和丁香离去的模糊的身影,渐渐从眼睛里消失而去。
“子期,你的手怎么划破了,还在流血。”朱贞低头看见陈子期的手正在滴血,而陈子期也并未感觉得到,直到朱贞说起,方才觉得手指间火辣辣地疼。
“子期,你待在这里等着,我回家去找娘取纱布。”说完,朱贞就朝家里飞奔而去。奔至院门外,直喊,“爹,我娘呢?我要找我娘取一块纱布。”朱一时正在门口不紧不慢地收木料。她爹朱一时是个熟练的巧木匠,做得一手好木工活,新城内外远近皆知。“你娘在里屋,咋了丫头,火急火燎的?”朱一时看着朱贞慌慌张张的表情,停下了手中的活。
“没啥大事呢爹。娘,快给我取些纱布吧,子期的手被树枝划破了,流了好多血,我要再去给她包扎一下。”
“划破了?别急丫头,娘这就给你取。”朱贞娘说着就去取了纱布拿给朱贞。
“谢谢娘。”朱贞拿了纱布就要往外跑。朱一时的眼睛还是一直盯着朱贞看,“去吧丫头,慢着些,给包扎好了。”话刚说完,就不见了朱贞的影子。“这个朱贞,着急起来是一点也不稳当。”
朱贞又从家里赶过来,小心翼翼地给陈子期的手指包扎好,指间的血慢慢止住了,陈子期的痛感也紧接着一点点地消失了。“谢谢你,朱贞姑姑,已经不疼了。”“子期,不用总是喊我姑姑,我只是年龄比你大一点,没人的时候,以后就叫我朱贞就行。”“好的,朱贞姑姑。”陈子期打着趣道。
“你?”两人四目相对,哈哈一笑,欢喜的不得了。
“子期,这个时节,山里的紫藤花开了,穿过前面一片林子,有一座山丘,那里正盛开着好多紫藤花呢。”朱贞对陈子期说,想着此时闲来无事,对山林里的紫藤花也有一种惦念,吸引着她想要前往,于是就邀着陈子期一起去看。
“要到饭食时候了,朱贞,我想我爹娘再晚点见我没有回去,一定会来寻我,免不了要遭受一场骂。”
“子期不用太担心,就去待一会,走吧,看完了花我们立刻回家。”说着就拉起陈子期跑去林子更深处。
山里多碎石,林中又多杂草,还有带刺的蒺藜,鸟雀叽叽喳喳。正午的日头正高照着,抬头仰望着蓝天白云,大千世界一片祥和。此时的紫藤花开得正盛,紫色的花蕊,紫蓝白相间的花瓣,垂着一条条的,盛开在满山遍野,无比壮观,身在其中,如入画境。
“哇,果真是有好多好多的紫藤花,好美啊。”朱贞赞叹着,脸上像是乐开了花。“快看,子期,平日里也见不得的吧?都是你那爹娘,让你闷在家里,门也出不得远,都成闷瓜了,哈哈。”
陈子期也惊呆了,这眼前的景象甚是壮观,这一处仙境一样的景色,大约只有梦里见得吧。“这里真是不错,我感觉要融化在里面了,如果能这样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陈子期的手拉着身旁的朱贞,感受着这里的一切,感受着温存在手指间滑动。
“子期,以后每年花开的时候,我都带你来,好不好?”朱贞得意地说着,眼睛微闭,也沉浸着享受着眼前的一切。“这可说定了,子期,一言为定。”
“嗯,嗯。”陈子期使劲点了点头向朱贞示意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们大概是觉得身体都有些疲倦了,方才想着该是回家了。
“子期,这是属于我俩的秘密,而且是只属于我们俩的秘密。这里是我发现的,可不许跟外人说啊?”朱贞看着陈子期,仿佛这就是只属于他们的小小世界。
“嗯,我记得了。”陈子期也望着朱贞的眼睛,显露出十分羡慕的表情来。
“快走吧,我娘应是留了饭菜的,将就着随口吃一些吧,这样你爹娘也不会因为你饿肚子再去骂你了。”“那好吧朱贞。”
新城的林木间,微风吹动着他们天真烂漫的脸庞,他们热情洋溢地朝着远方走去,重归新城这小小世界。
陈子期在朱贞家里吃完了饭回到家中的时候,见着尧娘正在裁缝,尧娘看见陈子期的身影,头也不抬,说道,“子期,我的儿,你看那日头,已是几时了?玩上瘾了,连肚子都不晓得饿了,厉害啊,我儿子期。”
陈子期骚的低下头去,没有敢正眼看尧娘,嘴里只是在小声地嘀咕,“跟朱贞姑姑吃过了。”
“吃过了?吃过了便罢了,以后使不得在外待久了,忘了回家吃饭。更不能随便在别人家吃饭。知道吗,陈子期?即便你朱贞姑姑也不行,她是姑娘家,哪有小子天天跟姑娘家玩的道理。记住了,快去洗洗手脚,躺床上去睡会吧。”
“好的娘,子期记住了。”陈子期匆匆洗了手脚,趴在床上,脑子里浮现的都是那一片紫藤花海,还有朱贞跟他的约定,怎么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