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阁的内部采取代号制,就像“朱雀”是每一任三把手的代号,“神悉”则是每一任阁主的代号。
朱雀为了撇清关系,也是为了防止意外,直接去找二把手青鸾喝茶。
谢不暮偷摸上到神机阁顶层,这一层只有一个房间,位于长廊的尽头。
她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时,空中发出一道几不可闻的声响,长廊对面随之出现一道身影。
隔得太远,看不清那人的具体样貌,只能看出是个身材高大的三四十岁男子。
不必多言,此人就是神悉了。
谢不暮站在原地没动,神悉先开口:“不知是哪来的黄毛丫头,孤身一人也敢闯神机阁顶层吗?”
谢不暮还穿着在尚书府做侍女的衣服,加上她年纪尚轻,刻意收敛了气势,肉眼瞧上去确实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见她久久不说话,神悉自顾自道:“我不知道你是走了多大的好运来到这,但再上前一步,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哦,是吗?”
谢不暮玩味一笑,左掌平贴于墙面。
一道汹涌的真气自手掌传入墙体,无数道金木相撞的声音同时响起,像是卡壳一般,又齐齐没了动静。
“抱歉,让你的暗器和机关没有用武之地。”
神悉的态度顿时转变,他从腰间抽出长剑,摆出一副防备的架势。
谢不暮也拿出断魂,有一下没一下地抛向空中又接住。
她一步步迈向神悉,像猫一样,没发出任何声响。
可就是如此,神悉的心不住提起来,那些步伐就像踏在他的心上,昭示着灾厄将近。
上一秒,谢不暮还在慢悠悠地走着,瞬息之间她反提渡魂直接袭了上来。
神悉心神一动,凭借直觉接下一刀。
神机阁的势力遍布全国,街边的乞丐、市井的商户、入仕的官宦,皆有他们的人。
这其中自然是越是底层人数越多,然而生活不如意者,许多都会在身体上出现一些意外,比如残疾,比如病弱。
所以神机阁的功法讲究“避”和“逆”,真气流转避开身体坏死的部位,甚至在一些地方达到奇迹般的逆转倒流。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这就是神机阁最初倡导的如杂草般旺盛的生命力。
然而这道江湖中遗世独立的清流不知何时染上了浑浊,内部党争不断,情报被各自垄断。收集到的机密不用于正途,而是专门提供给权贵饱其私囊。
这一代的神悉更是利欲熏心,将情报作为交易的手段,敛财敛色。
谢不暮借廊边昏暗的烛光看清神悉的左眼珠黯淡无神,想必是不能视物。
只用一只眼睛看,视线必然会有所偏差。
神机阁再怎么讲究“避”,也改变不了生理结构造成的影响。
谢不暮本来就用的是长度逊色的匕首,干脆贴得更近,不断干扰神悉的视线。
神悉改变格挡姿势,将剑靠近自己,接下每一招攻击。
只是他的判断确实随着视线产生了偏移,每一招都没有挡在最关键的地方,久而久之,整条右臂都传来了酥麻的刺痛感。
长廊逼仄,神悉找准时机,朝另一头奔去。
谢不暮不慌不忙,跳上墙壁,借力一跃而起,直直踹向神悉。
神悉慌忙之下举剑横档,谢不暮硬生生站在了他的剑上。
就在这短短一瞬,她加重脚下力道,左手扣住神悉的头,右手持渡魂狂扎瞎子的那只好眼。
神悉吃痛,顿时失力。
谢不暮足尖一点,按着他的头从空中翻了一圈,落地的同时回身,又是一脚踢了出去。
神悉彻底目盲,失了重心以面着地。
谢不暮没有迟疑,整个人压了上去,左腿膝盖抵住他的背,右脚踩住他持剑的右手。
一道阴鸷的光从眼底划过,谢不暮手起刀落,渡魂径直捅进神悉的脖颈动脉。
喷涌的鲜血溅了满脸,谢不暮嫌恶地站起身,用袖口胡乱擦了擦脸。
神悉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那,血蔓延了一地,谢不暮也懒得管,直接来到尽头的房间。
确定了没有微薄的器械碰撞声,她才大胆走进去。
这间房占地很广,陈列了不下百组书架和置物架。
谢不暮随手翻出一本看了看内容。
不愧是顶级的资料,确实很重量级,连成蔚郡主小时候吃糖粘掉了牙都有记载。
虽然以她的恶趣味偶尔会看些八卦,但现在时间紧急,没空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每一组书架上都刻有一个标识,其中每层又刻了不同的小印记。
谢不暮大致推导了一番,顺利找到了记载葬剑峰的资料。
她一目十行地浏览着资料的内容,终于在第四本书上发现了“孟崇”两个字。
“孟崇是葬剑峰上一任掌门孟尚之子,自小便展现出超凡的武术天赋。”
这种无聊的夸赞就不必记录了吧。
谢不暮不耐烦地跳过几页。
“孟崇十八岁时与同门好友游历天下,据悉这两名同门为一男一女,但具体身份已无从考证。
“他们在葬剑峰时关系就非常要好,两年游历感情更加深厚。
“三个实力相当的少侠在这期间行遍大江南北,发扬葬剑峰古道热肠精神,解决了多起案件。
“其中最为特殊的还为青州疑案,孟崇三人因追查一起嶰南倒卖案,意外深入青州腹地。要知青州十万大山,水泽遍地,乃是邪教赤业的盘据地。
“就在葬剑峰与他们失去联络三月之后,三人竟从青州逃了出来,且安然无恙。
“只是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孟崇和好友都不愿透露分毫。”
谢不暮索然无味地看着这些记录,孟崇倒是比她想象得要更加“传奇”。
赤业在她还活着的那个年代就已经是中原武林啃不下来的硬骨头,本来冭周和青州接壤,她想找个机会试试那赤业的实力,只是还没等到那时候,中原武林反倒先给她陷害了。
这些故事她不感兴趣,匆匆又翻了两页。
“就在孟崇游历归来后不久,他与一女子互生情愫,喜结连理。
“只是孟家家训低调,女子又是普通人家,神机阁对此了解不多,只猜测他们是在游历时结缘。
“两人感情甚好,大婚后一年女子便怀上身孕,于十月后诞下一男婴,取名‘修杰’。
“只可惜在生产过程中女子难产,不幸殒命,孟崇为她在葬剑峰内部举办了葬礼。
“自那之后,孟崇便性格大变,行事不如年少时轻狂,也甚少出门,除了要紧事多在葬剑峰内闭关。”
谢不暮不住皱眉。
真的假的?
虽然她现在看孟崇此人确实还算温文尔雅,没什么错漏,但她绝对不相信一个男人会因为妻子改变自己。
毕竟男人的深情像个笑话。
“值得一提的是,孟崇的佩剑也于孟修杰出生那年进行更换,由原本的无定剑换为琐忆剑。
“孟崇本人没有对此做出表示,面对别人的追问也无多言,结合那一年发生的事情,目前只能猜测是为了纪念他的妻子。”
真是越写越离谱了。
谢不暮把书塞回书架。
明明只是情报,怎么记录得跟说书先生的本子似的,满是歌颂之言,这能看得出什么?
朱雀之前说到的孟崇和一女子的定情信物是一颗玉石,但神悉的资料库没有记载,应当只是世俗传言。
那女子是否存在,她和孟崇的妻子是不是同一个人还不清楚。
迟迟找不到关键物品玉石的线索,谢不暮干脆离开。
根据她的经验,一个密室通常不止一种打开方式,要是实在找不到玉石,她只能再找机会潜入孟崇房间探查。
来到关于谢家的资料前,谢不暮微微睁大了眼,竟然摆了整整两组架子。
她大致扫了一眼书脊的内容,大多数都是关于追查谢家人的记载。
关于当时她所在的谢家本家的资料倒是不多,毕竟她的防范工作做得非常到位。
虽然从前神机阁也归属谢家,但她也未曾全然相信。
那些她被编排的内容在葬剑峰的藏书阁已经看过了,所以她是来找撼海刀的。
可是把谢家本家的资料翻了个遍,她也只找到寥寥几句话。
“撼海刀是谢不暮所用的一把四尺长刀,刀身暗红,刀体微弯,形似苗刀,实力强悍,可劈山海。
“于谢不暮逝世那年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谢不暮眉头不自觉皱起,心中徒生一股郁气。
她直接把其他无关资料也粗略浏览了一遍,依旧只看到只言片语。
“启顺四十二年,凤麟阁拍卖撼海刀,假。”
“启和二十一年,波莱伊出现撼海刀,假。”
“启安十三年,奇异阁拍卖撼海刀,假。”
假、假、假。
都是假,这么大一个情报组织连一把刀的下落都打听不到,难道一个死物还能长出翅膀凭空飞了不成?
谢不暮一巴掌捏碎了一张书页,连带着把整本书扔了出去。
一道晨光透过窗棂打了进来,正好落在她眼中。
谢不暮蹲在地上呆愣了片刻才站起来。
她长舒一口气。
她还要去找朱雀换一身干净衣服。
还要去扮演林有木。
烦闷没有任何用处,她还活着,所以不能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