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暮雨纷纷。
一戴斗笠的女子来乡道唯一的小茶棚避雨。
最里面那张桌子围了好几个人,明显在听中间那位年近古稀的老人讲话。
“小姑娘,你也过来呀。”煮茶的大娘招呼道,“外面的雨还要一会儿才停呢,不如过来听听故事。”
女子没有拒绝,拉过一条长板凳在人群中坐下,“在说什么呢?”
老人抢在大娘开口前一合掌,缓缓道来。
“众所周知,冭周多雨。可这只是近百年来才有的说法,据我父辈所说,这雨可是老天降下的灾祸。”
话刚起个头,他就不再言语。一农夫耐不住性子,连忙追问:“什么灾祸?别卖关子,快继续说。”
老人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说道,“所谓灾祸,这就要从八十年前的谢家灭门一事说起了。
“大家应该都听说过谢家,这谢家乃是冭周从前最大的武术世家,凭借其家传刀法和八条矿道独步于武林。
“百年前,谢家出了一对双生女娃,其中的妹妹名叫谢不暮。
“谢不暮此人从小就展现出惊人的武学天赋,更是于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问鼎江湖之巅。
“不仅谢家内部,就连整个冭周的百姓都对她拜服不已,唯这位年纪轻轻的谢家家主是从。
“可此人,竟辜负了整个冭周城的期待!”
说到这,老者很是愤然,一掌拍向木桌,震得杯里的茶水溢了出来。
“在她二十四岁那年,被曝出盗取武林至宝《九巧书》!
“此事一出,江湖动荡。以武林盟为首,联合五大名门正派讨伐谢家。
“那年谢家本家四十二人全部被诛杀,各大门派累计损失不下八十名侠士。不过好在《九巧书》被追回,平息了一场江湖风波。
“就是从谢家被屠的那年起,冭周下起了接连不断的雨,连老天都看不下谢家所做的恶行啊……”
大娘听得义愤填膺,摔了手中扇火的蒲扇,“这谢不暮可真不是个东西啊!我家孩子每次不听话,只要听到此人的名字就会被吓得连夜啼哭。”
“可不是吗?”伙计也早停下手中的功夫,扯了条凳子坐过来,“明明是她盗取《九巧书》,凭什么要我们这些老百姓受罚啊?”
农夫一拳砸在木桌上,终是掀翻了那杯茶,“就是因为这人害我们冭周百姓年年收成不好。我家祖上还因种田富过呢,可轮到我这辈呢?年年被大雨冲坏庄稼,可地又卖不出去!”
“所以说啊,此人是冭周的罪人!”大娘自来熟地拍了一把女子的肩膀,“你说对吧小姑娘。”
女子原只是听个乐,没想到莫名被牵扯进来,随口应道:“是啊,此人罪不可赦,该死啊。”
该死。
可是还没死啊。
很不幸,她就是他们谈论的千古罪人——谢不暮。
当年发生的事情和老人所说相差无几,可偏偏最重要的两点对不上。
第一,她没盗取《九巧书》。
第二,她还活着。
回想当初,武林盟一行人以除罪人的名号屠尽谢家满门,一把火烧了谢家府邸。
可在这之前,她被人打昏了。
是谁将她打昏的她也不清楚,每回想起那人的面容就会头疼,索性也就不想了。
这一昏,就是八十年。
五天前,谢不暮从一座冰棺中醒来,她尝试控制自己僵硬的肢体,重新找回身体的控制权。
“家、家主,您醒了吗?”
谢不暮耳边传来一道粗粝沙哑的声音,她撑起身子勉强坐起身,看见了冰棺外的老妪,“你是谁?”
老妪眼中泛起泪花,点亮了她因年迈而无神的双眼,“家主,我是小宁呀。”
“小宁……”谢不暮的脑子一阵针扎似的疼,久远的记忆开始复苏,“谢宁?你不是才五岁吗?”
谢宁转头看向狭窄密室的墙壁,上面密密麻麻刻着“正”字,她想数,可是数不过来,“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七十年,八十年……?”
谢不暮惊愕于时间的变化,强压下多年前埋于心底的愤怒,“你怎么会在这?”
“当初有人说需要一个人陪着你,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过来,所以最好是一个小孩子。我记得我说‘我要陪着家主姐姐’……”谢宁用手使劲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想起些什么,“可是为什么……我变得比姐姐还要大了?”
谢不暮握住她的手腕,强行止住她的动作。
谢宁从五岁起就没有和任何人进行过交流了,哪怕到现在依旧保持着小孩心性,她仰起头和谢不暮对视,大颗大颗的泪珠流经布满沟壑的脸落在地上,“家主,有人要我告诉你什么,可是我忘记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谢不暮擦干她的眼泪,轻轻抱住她,“是我醒得太晚,是我不该让你等这么久。”
谢宁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嘴里不停念叨着“那就好”。
“嗯,没关系。”谢不暮抚摸她的脑袋,就像很多年前安抚还是小孩的她一样。
谢宁活不长了,谢不暮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支撑她活到现在的无非就是谢不暮本人。如今目标已成,她找不到任何东西吊住那最后一口气了。
怀中的人已经没动静了,可谢不暮还是抱着她。
谢宁忘记的东西一定很重要,关乎着谢家的复兴。可谢不暮不怪她。
那是谢家家主该做的,这个孩子不欠她什么。
“算起来,还是我亏欠你。”谢不暮揽过谢宁,想将她放进冰棺里。
在碰到谢宁后背的那一刻,她摸到一处怪异的凸起,从形状上看是一道伤疤。
能形成这种程度的伤疤,说明一点药也没有上。谢家的事她都一清二楚,她记得谢宁从来没有受过重伤,那很有可能就是在谢家被屠时受的伤。
“抱歉,冒犯了。”谢不暮把衣领往下拉,仔细观察伤疤的全貌。
这是剑伤。
而且是葬剑峰的剑法造成的剑伤。
葬剑峰是天下第一剑派,可当年的九巧书一案葬剑峰并没有参与。
谢不暮安置好谢宁,心中已有了打算。
她要去葬剑峰。
“小姑娘,小姑娘?”
一阵叫唤打断谢不暮的思绪。
“怎么了?”
大娘指了指她的斗笠,“我们问你这副打扮是不是要出远门?”
“是啊。”谢不暮浅浅一笑,“我家那边被暴雨毁得严重,实在没法,我打算去北边的葬剑峰碰碰运气。”
农夫听她这么说连连摆手,“不行的不行的,虽然说咱庄稼人是比寻常人力气大,可练剑什么的还是做不到。”
“你扫人姑娘兴干什么!”大娘甩了他一巴掌,“不是说葬剑峰古道热肠吗?说不定就收人家做杂事打打下手什么的呢!”
“是吧,我也是这么想的。”谢不暮看茶棚外雨势小了,留下两个铜板,起身离开,“雨路难行,我先走了。”
天色不好,得趁入夜前赶到临近的小镇歇脚。
乡道草木繁茂,在雨打树木的声响中,谢不暮听到了第二种声音。
远处隐隐绰绰似有身影叫人看不真切,谢不暮上前几步定睛一看,似乎是两个人在尾随前面的一人。
不知道这是一出什么戏,谢不暮调整呼吸,放轻脚步靠近,藏身于他们即将途径的草丛。
靠近一瞧,原来是两个年轻女子正在跟踪一男子,三人看似都身怀武功,那两个女子隔了好一段距离。
变动就在一息之间,其中一红衣少女点地而起,挽了个剑花干脆利落地从背后捅进男子的心脏。
她出手的那一刻谢不暮双眼一亮,和她同时冲了出去。
男子无力倒下,持剑人冷不防和谢不暮视线对个正着。
谢不暮和她呆愣地对视片刻,连忙跪下把脑袋埋进地里,颤着声音喊:“大侠,我什么都没看到啊!你、你别杀我!”
说谎的。
她在躲藏时就已看得真切,这女孩使的是葬剑峰剑法,观招式起码是哪个长老的亲传徒生。
这可让她撞上大运了。
杀人的少女把剑抽回来,面上的惊慌不比她少。
另一个青衣女子比她沉稳许多,低声耳语道:“要不杀了吧。”
“这怎么行啊……”少女面露担忧,“她就是一个路过的普通人,怎么能说杀就杀呢……”
谢不暮将她们的耳语听得真切,扬手一道指风送到少女腰间,“大侠,你们是葬剑峰的吧,我听说葬剑峰都是好人,你们一定不会杀我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少女大惊,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地上躺着的门徒腰牌,“坏了,什么时候掉的?”
“这下必须要杀了。”青衣女子欲拔剑。
谢不暮深呼吸几口,鼓起勇气抬头和她对视,“大侠,今天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请你们带我去葬剑峰!”
“威胁我们?”青衣女子挑眉。
“只是破罐子破摔罢了!我听闻未出世的葬剑峰门徒是不能随意杀生的,观这位小侠客充其量不过十六七岁,想必还未出世。”谢不暮的脑袋又磕了下去,“本不想以此要挟两位大侠,但是我也是家中突遭变故,别无他法了!”
“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啊?”少女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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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梦八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