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狸把手机揣回兜里,抬脚走了过去。
陈逾白的房间门没上锁,金属锁把往下压就能推开。
踏入了未知的领域,黎狸的脚步很小心。
一股清冽的薄荷味袭来,沁人心脾的舒畅。
屋子里光线有点昏暗,是窗帘没拉开。
落地窗帘是一层白纱外加一层遮光性能很好的深灰色窗帘。
黎狸往桌上摸到电动窗帘的遥控,摁了下,窗帘缓缓向两边拉开。
日光从阳台玻璃门照射进来,一室明亮,视野变得清晰。
陈逾白的房间很大,家具摆设却特别简单,很明显看得出来是独居男性的简约风格。
铺着灰色薄被的大床,床头有两个枕头,靠窗那个枕头有轻微凹陷,另外一边那个还跟新的一样蓬松。
靠门这一面墙放了一套纯白沙发茶几,沙发背后是到顶的哑光漆黑置物架。
架子上摆了些乐高和房屋建筑的微型模型,以及一个装有高中毕业照的相框,相框摆在置物架的最中间。
黎狸眼低微动,走过去把相框拿起来看。
高三五班毕业生合影。
陈逾白的位置在男生排的正中央。
出众的气质和出类拔萃的身高。
五十多个人的合照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黎狸抚摸着相框的边缘,某些回忆开始不受控地跑了出来……
五班是尖子班,下午放学后依旧有不少学生留在班里自习。
除了本班学生,黎狸一个七班的人也成了五班的常客。
陈逾白的位置靠窗,黎狸抱着没考好的试卷和错题本熟门熟路走进去,往陈逾白面前一站。
陈逾白似乎已经习惯,直接起身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她。
黎狸坐在他椅子上,腰懒懒往后靠,发出几声呜咽的哀怨。
陈逾白扯过隔壁的凳子往她旁边坐下。
意料之中的语气,“又考砸了?”
这个又充满了灵气,一下子把黎狸给弄炸毛了。
她立刻腾起腰,水汪汪的大眼睛冒出幽怨看他,怪可怜的。
陈逾白忍着笑,把她揉得皱皱巴巴的试卷摊开来,逐一给她分析丢分的错题。
黎狸一开始还聚精会神地听着,少年人的嗓音清润有声,吐字清晰。
就跟催眠似的好听,黎狸原本不是个声控来的,自从听了陈逾白给自己讲题后,再听数学老师老李讲课就怎么都听不进去了。
黎狸忽然‘咦’了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抬手虚空比画了一下陈逾白的头顶。
“你为什么越长越高了,到时候拍毕业照合影我们是不是都不能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高度了。”
陈逾白挑眉,“怎么不能。”
黎狸小手示威性的拍了两下他肩:“也对,到时候你蹲下就行。”
陈逾白哼笑,“你怎么不说骑我脖子上拍。”
他把她的手从肩头抓下来,把她丢在桌子上的笔重新塞进她手心。
黎狸任由他摆弄自己的手,俏皮一笑,忽然倾身靠近他,眨着自己的大眼睛说,“也不是不可以。”
陈逾白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年脖子红了一秒,随后故意冷下脸,骨节分明的手指曲起,敲了敲课桌,“别打岔,赶紧写题。”
后来——
“狸宝,你不是说要去找陈逾白班里找他拍合影吗,怎么还不去?”
五班和七班都是单数,所以拍毕业照的时间都安排在同一天的下午。
拍完集体照后学生们就可以自由活动,找自己熟悉的同学合影留念。
陈逾白身边已经簇拥了不少人,就连各科老师都在跟他合影。
黎狸站在树荫底下,默默垂头,长睫掩映的双眸里有着克制和湿雾。
“不用了……”她说。
他也不会想看到我的。
-
初夏的躁意吹动窗外树影,斑驳的日光从绿叶缝隙间照射进来,回忆尽散。
黎狸把相框放回了原位。
其实那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原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现在才发现,其实没有。
她和陈逾白,直到毕业,到现在,一张合照都没有。
遗憾吗,大概……也是有点的吧。
推开阳台门,一股闷热的热潮立刻涌来。
这里的视野很好,能够俯瞰大半个花园,风景开阔,一片明绿。
那几盆可怜的小盆栽就高低错落地摆在靠墙面的花架子上,架子积年不用,已经有点生锈了,得重新除锈上一遍油漆才行。
黎狸左看右瞧,才在角落里找到浇花壶。
她接满水,又往里兑了适量的营养液,弯腰伸手摸了摸花盆里土壤的湿润度,最后依次浇灌。
绿萝的叶子有点偏黄,看来得施点肥了。
浇完水,黎狸把阳台玻璃门给重新关上,窗帘也给合上,房间恢复了昏暗静谧。
她关上门离开。
陈逾白出差,家里少了个人似乎区别也不算太大。
老太太貌似也习惯了儿子孙子不在身边的生活。
但好在有黎狸,客厅里总能传出不少笑声。
黎狸进来厨房,见王姨在洗菜,便自己从架子上取了削果皮的刀。
“唉哟,”王姨连忙关了水龙头想要把削皮刀接过来,“小姐可别弄伤手,我来就好了。”
黎狸笑笑:“没事,这点小事我自己可以做。”
见她削皮动作熟练,王姨也只好作罢。
“小姐对老太太是真上心,老太太的气色越来越好了,多亏有你。”
“应该的,老太太对我也很好。”
黎狸一开始还有点不太适应喊岁数跟自己奶奶差不多的人叫妈,后来她调节过来了,反正都是孝顺长辈,虽然嘴上喊着妈,心里却是当成奶奶一样来敬爱的。
人都是有感情的,日子久了,她也是发自内心的希望这个孤独的老太太能够释怀伤痛,好好地过完余生。
与此同时,厨房门外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面含慈笑的转身离开。
-
晚上下班的时候,黎狸顺便从店里带了一小包颗粒复合肥回来,打算明天给绿萝安排上。
洗完澡出来,她的微信新的好友申请那里忽然多了个小红点。
黎狸一顿,点开查看。
申请添加好友的微信名是一个大写的字母C,头像是……一片空白。
简单得像个假号,但黎狸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猜测出来这是谁。
C,陈。
她点了同意。
小阿狸:【你是陈逾白吗?】
C:【嗯。】
果然。
小阿狸:【怎么突然加我?】
C:【短信费一块钱一条】
黎狸:“……”
这是哪个黑心运营商的收费标准,短信不都是几毛钱一条的吗。
小阿狸:【哦,那是挺贵的】
C:【嗯。】
相顾无言。
黎狸擦干了头发,往床上躺下,顺手点进了他的朋友圈,只有两条动态,都是去年发的,是他们公司的广告宣传。
这该不会是工作号吧。
退出他的朋友圈,黎狸看了眼时间,马上快凌晨一点了。
【早点休息。】
她随手发完就退出微信关闭WiFi,放下了手机睡觉。
-
次日一早,黎狸睁开眼,脑子还不太清醒,手臂却从柔软的蚕丝被里伸出来,往床头去摸手机。
以前她没这一睁开眼就摸手机的习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点开微信,她看到了陈逾白头像上的小红点。
C:【嗯,晚安。】
这条信息上面没有标注时间,说明是在她发的那条信息的五分钟之内回复的,甚至还可能是秒回……
黎狸眨眨眼,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盯着手机屏幕发呆了会儿,挠了挠头。
思考半晌,她打了个早字,微信自动跳出了一个她收藏的狸花猫挥爪子蹦跶问早安的表情包。
她原本只是想单纯地发一个‘早’字,结果手一抖,竟然把这个狸花猫的表情包给点了一下。
黎狸呆滞了几秒,立刻手忙脚乱地长摁撤回。
她认为只有熟悉的人才能互发这种Q版可爱的表情包。
以她和陈逾白如今的相处状态,远没有到可以发表情包的程度。
-
距京千里外的深市。
建川几个月前承接了一个五星级酒店设计的项目,设计稿修改多次一直没定下来,甲方王总早年白手起家,这个酒店倾注了他半生的财力,是以格外重视。
陈逾白干脆直接跑了一趟。
开间三米的会议室,陈逾白和王总分别坐在主导的位置统揽全局。
一番商讨下来,事情总算有了定案。
“王总要是没什么疑问,最终方案就这么敲定了。”
“定了定了,陈总亲自出马我这下是完全放心了。”
王总约莫四十出头,矮矮胖胖的,做事谨慎,为人却特别朴素热情,“陈总难得过来一趟,晚上我做东,一起去喝两杯?”
陈逾白婉拒道:“不必了,我已经订了返程的飞机。”
王总不由调侃,“陈总这么急着赶回京市,怎么,家里有人等啊?”
陈逾白一顿,想起了那几盆还在进行售后服务的小绿植。
不错,他那晚的确是一时兴起,买了也没怎么管过。
没想到她却上心,还为了那几盆小东西专门给他发短信。
“家里养了点东西。”
身为建筑设计师,陈逾白年岁虽然不大,脾性却是难得的沉稳内敛。
难得从他口中听到与工作无关的东西,会议室里其他人附和:“是宠物吗?我老婆也养了两只猫,一开始我嫌麻烦,结果那猫竟然会拿脑袋蹭我腿,特黏人。”
陈逾白但笑不语,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描绘着手机的金属边框。
他想起了早上看到的那只存在了几秒,挥着黑黢黢肉爪垫的小狸花猫表情包。
发了又撤回,可以预想到手机那头的某人一脸纠结的表情。
“差不多。”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