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白蛇传 第39章 第 39 章

出了城我便打发了马车车夫，陆寻也乘马车，照这个速度追下去怕是他到了大松我也追不上。夜色正浓，我从袖中抽出霜花白绸，它曾被陆寻带在身上送来给我，定能分辨气味，只希望我的灵力足够驾驭它，找到陆寻。待将灵力注入后，那白绸突然精神起来，咻地一下蹿上半空，飞速向前飞去，它就像一条顽皮的小蛇，一会儿在云雾中穿梭，一会儿紧贴着树顶飞过惊起夜鸦，我好整以暇，翻身坐在白绸之上，任它自行飞舞。

陆寻出发半日，算起来大概到了临江境内，若停下来休息打尖还好，就怕他轴劲儿上来，想要尽早赶到大松，所以不肯停下，这样我是要追上个一日一夜。而且也不知道这二尺白绸靠不靠谱。

飞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月亮渐渐升起来，白绸突然停下来，我正在胡思乱想，差点儿被它甩出去，它竟像有灵性一般，抬起一端拍了拍我，接着几个迂回转折，向地上飘落下去。

白雾厚重，荒野之中有房舍若隐若现。

“难道你累了，想要先休息一下？”

白绸抬起一端摆了摆，像是在否认，接着又绕过我腰间，抬起我来，闪电一般穿过层层雾气，向前飞去。

眼前似乎是一处小小的村落，一间房里闪着红红的烛火，我将白绸上的灵力收起，自己禀了呼吸走近。

一间房里横七竖八卧着几个人，细看来正是相府中的马夫与小厮，却不见小方子。另一间房中烛光闪动，我扒着窗缝一看，只觉得眼前景象非常熟悉。

大红的喜被，大红的喜烛，我那傻子相公坐在床沿，眉头紧锁。

旁边一个女子，白肤红唇，眉眼入墨，身形单薄不经风，腰肢纤细如一握。她一双含情目望着陆寻，嘴角勾起笑来。

想不到他离家一日，就红杏出墙，迅雷不及掩耳地找到第二春，沉溺温柔乡中。我心中火起，恨不得立马踹门进去，质问他是否对得起柳老太那屈死的儿媳和小孙，却见陆寻抬起头来，对着面前那纤弱女子道：“我也不知世上还有这样的神，喜欢看热闹，若是看不成热闹便要生气发火，迁怒别人。”

那女子不仅容貌清秀，言谈也十分温柔：“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只因公子不是那胡搅蛮缠之人，所以不能理解想象。”

陆寻点点头：“也是，我家的妻子也一样，只是不那么喜欢热闹，大概只喜欢发火的人也是有的。”

那女子面色一暗：“公子已经娶妻了？”

“白姐姐凶得很，今年过年我的书房也不贴门神了，只挂两幅白姐姐的画像，大鬼小鬼便都要躲得远远的。”

我知他平日说话不出三句必然变得不正经，所以向来没有耐心听他，眼前这纤细女子却没有半点不耐烦，面带桃花微露皓齿望着他，不时地轻轻点头或者轻轻蹙眉，十分善解人意温柔可人。

倘若大夫人在场，遇到这样一个温婉可人的女儿，怕是当场要拉回府中调养身体，早日开枝散叶。只是今日她遇见的的是我，虽然她做的精致，面上的颜色也画得十分自然，我却一眼看出她乃是一具纸糊的架子，上了朱粉水彩，天长日久，不知为何，有了口气，有了自己的思维想法。

“公子家中虽有贤妻……但我对公子一见倾心，红娇命苦，一生中也想有一次听从内心，相伴公子周围。”

陆寻一愣：“说好了这是假的拜堂，天一亮我就要走了，我虽然不是不负责任的男子，只是与你萍水相逢，如何让你伴我左右！”

那女子微微一笑：“我知公子还有要事在身，怎能做那绊脚石……”只见她轻移莲步缓缓站起，斟两杯酒，递了杯到陆寻手里：“**一刻值千金，公子不要蹉跎良辰。”

陆寻转头避开她的目光，盯着墙壁，烛光跳动，将那女子纤细的身影拉得好长，陆寻盯住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来道：“红娇姑娘，你一点起灯来我就觉得怪怪的，现在我终于知道是哪里怪怪的了！你动起来，就和我小时候看的皮影戏一样！”

那红娇姑娘像泄了一口气出来一样，脸色越发苍白，身形越发单薄，关节怪异的扭了几下，声音远远地飘来：“公子莫开玩笑，红娇是生的单薄了些，但是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陆寻摇摇头：“我看你，就像是个假的人！”

红娇一阵瑟瑟抖动：“假人？你知道多少人想要娶红娇为妻么？多少人求不来么”又突然柔声道：“可红娇视其他男子为草芥，只想自己寻得一位真心人！”

我推门走进去：“红娇姑娘，我家相公说的已经十分清楚了，他对你并无情谊，深更半夜，瓜田李下，你一个女子也请懂些矜持。”

陆寻见了我一愣，十分欢喜地跑过来拉住我的手：“小方子不叫我说给你听，又催我催得急，我便嘱咐了环儿不要告诉你，可我猜你肯定会来找我的！”

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明日定要好好给他个教训。

陆寻向红娇道：“这便是我娘子，起初你说山中有神仙，我们冲撞了他便要演一场热闹给他看。眼下婚宴也办过了，他也看过热闹，我还要继续赶路。就不耽搁了。”

红娇却仿若不闻，瑟瑟地抖着，嘴里喃喃道：“你们一个两个，哪有真正的爱我？把我当做生蛋的鸡，生财的蛋……”

她的双唇越来越红，像要滴出血来，本来细白的肌肤爆出一条条裂痕，

陆寻见她，又劝道：“你大概是误会了，我与你初次见面，哪里谈得上爱不爱呢？”

我捂住陆寻的嘴，想让他不要再说，可终究是晚了一步，红娇听闻此言怒目而视，几步走进我们，全身渐渐变暗发黄，渗出黑褐色的液体，腐臭不堪，皮肤也一层层爆起来，变得破败不堪。我见过停业多年的酒家，还没有撤下门口的幌子，那些幌子挂在那里，风吹日晒，就是这个样子。

她一抬手，烂纸糊成的胳膊里飞出一一端腐朽树枝，径直向着陆寻飞去。

这种小把戏我岂能放在眼里，甩起白绸将那根腐枝拍在一边，没想到腐枝落地竟渐渐变大，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竟又长成一个纸人红娇，裱糊匠为了让纸人坚固漂亮，便用些树枝做成骨架，草纸覆骨而生，眼前这个红娇臃肿得很，像是被人一层又一层糊了许多次一样。

我伸手提起陆寻，跳到屋外，只听后面几声破空而来，低头避开，又是几根腐枝落在面前，挣扎着，扭动着，变成新的纸人红娇。

几十个纸人红娇将我和陆寻围在中间，她们嘿嘿的笑着，对我说：“把陆公子留下来吧，他娶了我的！”

陆寻似乎也不害怕,对我说：“山上那个爱看热闹的神仙，见了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我把他藏在身后：“哪里有什么爱看热闹的神仙，肯定是她编出来骗你的！”

这些树枝架子纸糊的人不足为惧，我唤出白绸，只想三下五除二打发了。

却见红娇们笑了：“相公，还不出来帮我？”

泥土瑟瑟，从下面突地伸出一只掌骨，一具年久的骨架爬了出来，接着，又是一具钻了出来，红娇仰天大笑，喉咙发出揉搓草纸时的沙沙声，接着又是一具，我挥起白绸拍去，骨架散落在地，碎骨又爬在一起，七扭八歪的继续扑过来，忽听陆寻一声惊叫，我回头一看，他被几具腐骨围在中间，就这分神的一瞬间，又有几具从地里爬出，带着腐臭腥气一起向我扑来。

我心中忐忑不安，这山野并非什么阴寒之地，红娇一具纸人为何能有御尸的强**力？我与几具腐尸缠斗几个回合，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是即使被打碎也顽强至极，又聚在一起扑过来，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我飞身而起，抓起屋内桌上喜烛，向红娇扔去，她们似乎十分怕火，挣扎着向后躲去，只是关节不能打弯，跑也跑不动，一时间纸人木架崩崩作响，那场景，别提有多诡异了。

转头看陆寻，他被几具骨架拉着向泥土里沉下去，土已经没过了他的膝盖，我冲过去将那几具骨架踢飞，将陆寻拉出来。

几具红娇纸人沾了火，在地上扭曲滚动着，另一些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眼中竟渗出血泪来，那血泪嗖地便渗进纸里，每个红娇的眼下都是一片暗红，突然抬头痛哭，我觉得心被什么揪住了一样，许多悲伤的回忆一起涌上来，暗道不好，纸人红娇为何有这样一股强大的怨气，

虽然我并非玲珑剔透之人，但也被红娇的怨念所感染，心中徒生许多愤恨出来，杀伐之气翻涌，眼前这令人作呕的腐骨，面目可憎的纸人，为何要存在于世上呢？手中的白绸也被我感染，箭一样地飞出去，裹住几具被红娇招魂出的腐尸，一阵白光闪过，只留一堆碎骨，又向红娇们飞去，所过之处只留一地烂纸碎木。

突然，一股微凉握住了我的手，我抬眼看去，陆寻一脸担心：“白姐姐，你突然间表情好吓人……”

傻有傻的好处，他心智不甚完全，对红娇的怨念感知便少，月色下一双澄清双目望着我，我不知为何，叹出口气来，心中忿怨顿减。

我问他道：“你如何招惹上这奇怪东西？”

“傍晚时马车行至路边，见这位红娇姑娘受伤躺倒在地，便让小方子扶她上了车，我想好人做到底，将她送回家，谁知她便非要与我成亲……”

说话之间，碎木又聚在一起，烂纸一块块附上，一个红娇又出现了。只见她摇摇欲坠，眼中却是死死盯住陆寻。月亮西斜，魑魅魍魉大多夜行，不知道这位红娇姑娘是不是也怕太阳，挨到日出就好。

僵持之中，空中略过一个黑影，陆寻小声道：“那是什么？躲在树上！”

我抬头望去，那影子藏在树里看不清，却隐约听得到声音，那声音不低沉，甚至有点温柔，但是嘶哑阴涩，像是一个女子喊破了喉咙，却又忍不住想要说情话。

声音入耳，我仔细辨认，发现它在说--

“你们都比我漂亮得多，你们都比我漂亮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