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也睡不踏实,我只能灰溜溜地又回到房中,大夫人身边的小丫头正等着我:“夫人叫您去,等了好久了!”大概又是叫我去训话吧,不知我又做了什么事触犯了她,隔三差五的被叫去学规矩教做事,叶茵茵正和她胃口,不用教就会是个完美的相府二少奶奶。
“昨日你做得很好,那唱戏的以为整日可以骑在我头上,倒要叫他们看看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我被她夸赞,有点懵,进府这么久我也知道大夫人与二夫人明里暗里相斗,二夫人是个挑事儿的脾气,大房要保持风度,要不和粗人一般见识,所以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窝囊气。
“夏夏那丫头这一去一回都十分怪异,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母亲不妨直说。”
“半年前突然走了,也没留下任何消息,我过去听说,她父亲为了续弦,才把她卖进府里做丫环,母亲去世很久了,怎么这回又说病重?怕是我记错了……”
我问:“她可有什么亲戚还有联系?母亲病重,这消息是如何传给她的?”
大夫人摇摇头,似是不知,顾嬷嬷想了想道:“小姐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了,曾经有个年轻后生,连着几年,每年来府中看她一次,听说是她远房表哥,本来院子里都是女眷,不待男客,可是那后生能说会道,见了老夫人也不怯场,讲了好多民间的稀罕事儿来,老夫人听得开心,赏了不少钱,去年还留他盘桓了几日。”
“那之后没多久,夏夏就走了,走之前也没听说她娘生病这件事,所以昨天那唱戏的说得滴水不露,我心中也起疑。”
大夫人道:“你还是提放着些吧,她与二房热络,到看得我十分不放心!”
“母亲放心,我处处小心便是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与大夫人从根本上来说没有是共同利益体,我为了报恩要守护陆寻,她归根结底也是一样,若说这大宅子里还有人能够不怀私心的对待陆寻,除了我,就是她了。确切的说,除了她,还有我。
夏夏离开之前,我都在洗衣间里老老实实地洗衣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点儿也不清楚,于是我便问起环儿。
“我也不大清楚,就知道少爷落水,小偲被赶走,桃儿被罚去厨房烧火,夫人没有惩罚夏夏,她却不见了,后来您便嫁了过来,当了少奶奶。”
夏夏走之前,环儿还未来,详情也不清楚,陆寻更是迷迷瞪瞪,倒是有个精明人,说不定都看在眼里。
小方子瘦骨伶仃,一溜小跑近来作揖道:“二少奶奶,您找我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夏夏回来了,你可知道?”
“我也刚刚听说,这丫头面子不小,听说是二奶奶亲自接回来的!”
我心中一亮,果然这小子消息灵通的很:“小方子,你与夏夏可相熟?”
“相熟到谈不上,我自小被卖到府里,夏夏却比我还要早上两年,她一直跟在二少爷身边,对他实心实意的,这大伙儿也都是看得到的。后来茵茵小姐悔婚了,她要嫁给大少爷,老太太与老爷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同意了,大家都说没了叶茵茵,那岂不是名真言顺地轮到夏夏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大夫人却没同意!”
我点点头,心中想:“搞不好这个关键就着落在我的身上!”
小方子一双眼珠转了转:“听说大夫人找高人算了,说是夏夏的生辰八字呀,嘿嘿,不那么旺夫!”
他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几个月前佘管家带着师爷到处问年轻姑娘的生辰八字的事了。
“那你可知道她表哥是干什么的?”
“表哥那人我也见过,咱也不好说……他肯与讲话的,都是佘管家他们,我这种小人物,人家是看也不看一眼的。我听佘管家说,他在城中开了三家当铺,是个大掌柜,不过赶车的刘叔却说他是个穷光蛋,鞋底子都是烂的!”
我点点头,赏了他一小锭银子:“那表哥你也见过,若在城中碰到留意着些,有什么消息便告诉我!”
小方子喜滋滋地塞进怀里:“二少奶奶放心,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揣着坏水,想要对咱们二少爷不利,这事儿交给我!我要是碰到了他呀,就像个臭虫一样咬住不松口,看他能耐我何?”
我笑道:“知道你对二少爷忠心了,你也莫用那腌臜东西来比自己,暗地里留意便好,莫要惹出是非来。”
小方子精明能干,我放心得很,果然没多久他便来回禀我,夏夏离府后的遭遇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原来夏夏当上二少奶奶的梦一朝破碎,干脆与她那所谓表哥双宿双飞去了,他二人早已暗通款曲,听说表哥在城中开了间当铺,便想宰相家的媳妇当不成,当个当铺老板娘也不错,于是便从府中逃了,二人蜜里调油好了两个月,债主找上门来才知道,亲亲表哥口中的“开了间当铺”也不过是个打杂伙计,衣服穿的光鲜,左邻右舍唤他做“掌柜的”一半是生意人互相给排面,一半到是戏谑调侃,凭借表哥的机灵劲儿,二人过个平稳生活也不是问题,只可惜他生性好赌,牌九桌前一坐不输到脱裤子不罢休,人送外号“光腚掌柜”。
这一日又输红了眼,看着对家越摞越高的银子,嘶声吼道:“我压我老婆,再跟你赌一把!”翻盘不成只能愿赌服输,人家来了家里拉他老婆,他只蹲在墙角里抽着旱烟,夏夏披头散发,想不到自己今日就要如同个物件似的被人带走,大呼小号中兼之恶毒谩骂,那缩头乌龟却道:“大不了改日赢你回来便是。”
“你当这是当铺呢?过几日赎回来……老娘造了什么孽!碰到你这么个东西!”
街坊邻居都跑出来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有个马夫模样的人清出条路,嘴里嚷着“小心点儿,别挤着我们太太!”后面一个梳得溜光水滑的脑袋探出来,夏夏一见,竟是个熟人。
喚芝这日约了几个小姐妹喝茶,又看了半晌戏,出了戏院上了马车还意犹未尽,听得胡同儿里大呼小号,女人叫的甚是凄惨,忙叫马夫开出条路来,就近看个热闹。想当年她还在戏园子里,听到隔壁吵架,站在小木凳上扒着墙头看,正月里果亲王摆戏台,闹腾了一晚上,回来的路上碰到有姑娘投河,她愣是冷风中站了三个时辰。
夏夏眼睛尖,一眼看到喚芝,她深知落到这群赌徒手中肯定下场凄惨,不顾一切地爬过去,抱住这根救命稻草的大腿:“二夫人,我是夏夏,二少爷屋里的夏夏,你救救我,救救我!”
“夏夏?哪个夏夏?”二夫人咔吧着眼睛,一副我不知道,不要问我的表情。
其实她戏班子里混了十几年,只见过一面的大爷姓氏名讳,喜欢什么曲儿,爱喝什么茶都记得清清楚楚,头牌有头牌的能耐,只不过眼下不能贸然相认,总要了解个来龙去脉看情况再做判断。
抢夏夏的一行人看到眼前珠光宝气的夫人,不知什么来头,不敢贸然得罪,领头的道:“这女子,已经被她老公输给我们了,你这夫人,莫要出来挡道!”
“老公?什么老公?这是我们宰相府二少爷的通房大丫头!前几天被人拐走了,诶哟给二少爷哭的呀,饭也不肯吃,茶也不肯喝,老爷急的不行,责了提刑按察使去查,查不到便要撤了他的官,全家都发配到西南去!”
街头小混混最怕当官的,当下哪敢怀疑,指了夏夏的表哥道:“拐骗府上丫头的就是这个人模狗样的,可和我们没任何关系!”一哄的鸟兽散。
表哥也心惊胆战,当时没管那么多,脑子一热就把这小娘们儿接回了家,完全忘了自己可能给宰相公子戴了顶绿油油的大帽子,于是也后悔道:“跟我也没关系!是这丫头死皮赖脸的要跟着我!”
“既然都说都没关系就好办了,原来是我家大丫头回娘家住了几天,住够了就回了,真是天大的误会,这下好了,我家二少爷不用哭了,提刑按察使也不用辞官了,他全家也不用发配了,皆大欢喜皆大欢喜!乡亲们也都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猴戏演完了!”拉了夏夏上了马车。
“多谢二太太今日救命之恩,夏夏感激不尽,永世不忘!”
“我其实不想救你的!大夫人说你不想嫁给二少爷,才跑了的!”
“不是的,不是的!大太太她们找了个新夫人给二少爷 ,我只是担心从此再无我立足之地,一时伤心失望,才离开的。大太太要讲道理,明明是她寻了新人在先……”
“她向来不讲道理,她若是讲道理,又怎会自己儿子脑子坏掉,要怪罪到别人身上?这么多年一直记恨我和大少爷呢?我也是忍让够了,我只盼着以后这两个儿媳妇能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就满足了!”
“那新夫人……新夫人可好?”
“新来的二少夫人?别提了,不知道哪儿找来的野丫头,没规没矩,老太太与我都不挑她,最看不上她的,还要算大太太呢!倒是我,在其中周旋,帮她说了不少好话。”
“二太太您心肠好,她可是个有福气的人!”
“嗨,你这丫头也是,哪有自己先萎了,给别人让路呢?”
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愁容:“我一直都当寻儿是亲生,你要是肯回来,也好过那些不三不四的外人,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我是想回去……可是这其中许多误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大太太那边怎么办好?”
“你若是想回来,我送佛送到西,帮你到底,老太太那边我来说,只不过面子上要做的好看,被拐走了这种话也只能当着那群贱民说一说,否则倒叫人觉得我们宰相府家宅不安,老太太可是最看中名声的!”
夏夏早就后悔从相府不辞而别,眼下二夫人如此说,她又哪有不应的道理?
喚芝闭上眼睛假寐,心中欢喜不已,戏这种东西,听别人唱可别自己唱给别人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