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巷口一颗脑袋就冲过来,跑到裴松的马旁,拽住了他的裤腿,气喘吁吁的说道:“裴将军,先等等,皇上招您去觐前陪圣驾。”
裴松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腿上转移,开口道:“王大人别着急,先把气喘匀了。”
兵部侍郎王坤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意识到手还抓着将军的裤子,连忙松开,拍了拍左右的衣袖,试图缓解一下尴尬,这才开口道:“皇上的圣撵马上就要出发了,您快赶去吧!”
皇上发话裴松当然不敢不从,加之觐前陪驾的殊荣也不是谁都能有的,裴松顿了顿,开口道:“王大人稍等片刻,我同小女交代几句。”
裴松调转马头来到马车侧方,从外面掀开帷裳,对裴怀枝说道:“路上注意安全,到了香山有事派人知会我,或者找你大哥都行。”
裴家父子俩在关键时刻最放心不下的都是裴怀枝,这一点上两人还是很父子的。
哪怕裴怀枝如今不是小孩子,面对父亲与大哥宣之于口的疼爱,她依然非常珍惜的享受了,自己开心的同时,也补全了他们二人心里缺失的一份裴家长辈的责任。
裴怀枝笑着说道:“知道了,阿爹,您放心吧!”
裴松转身朝皇城奔去,路过王坤时停下来问了一句:“王大人,您怎么去?”
王坤听见声音抬起头,一双小眼睛转了转,欲言又止的盯着裴松。
裴松还真看出来这一眼夹杂的意思:“王大人可是想与我一同骑去?”
王坤眼睛一亮,“可以吗?裴将军!”
裴松看着黄豆大的眼睛里迸发出耀眼的光芒,违心的一点头,“走吧!王大人。”
王坤如愿的骑上了将军的马,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后悔了,将军的坐骑太狂野了,他受不住啊!
从皇城到香山大概一两个时辰,路才过半,裴怀枝就开始坐不住了。
她对绿茵说道:“去问问还有多远?”
绿茵叹了口气,“小姐,您都问三次了,刚车夫才说了还有一半路程。”
父亲在身边她还能强迫自己装装样子,现在老虎走了,她也就称王了,开始活蹦乱跳,还有即将到来相见,简直叫她坐立难安。
她将头抵在车壁上,打算让自己冷静冷静,嘴里郁闷的说道:“怎么还没……哎哟!”
“小姐,你没事吧?”绿茵的惊呼声响起。
她着急的将裴怀枝扶起,就在刚才马车一阵颠簸,打断了她家小姐的面壁,甚至跟车壁来了个深情撞击。
接着外面也响起了紧张的询问:“都是属下罪该万死,让小姐受惊了,小姐可有受伤?”
裴怀枝摸了摸额头,手感有点不对,连忙扯过绿茵问:“快看看我额头,肿没肿?丑不丑?”
绿茵仔细瞧了瞧:“有一点红肿,小姐你这个需要上药才行,还好我机灵,就怕您到了猎场,磕了碰了,都备齐了。”
她翻出一瓶药,一边替裴怀枝涂,一面提高音量大声道:“你们怎么驾车的?还好小姐没什么大问题,不然等老爷拿你们是问。”
此刻的裴怀枝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任由绿茵摆弄,她在心里质问自己好端端的撞什么车壁的同时,又分了个心思反驳绿茵的话,这明明是个大问题,脸都没了怎么见人。
外面又传来声音:“绿茵姑娘教训的是,麻烦姑娘转告小姐,马车轴承坏了,暂时无法行驶。”
绿茵擦完药,看她家小姐听见外面的话还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疑惑的叫了一句:“小姐?”
裴怀枝此刻天人交战,是去是留这个问题反复在脑海里蹦哒,她觉得自己如今的形象不太适合去见人,意兴阑珊的问道:“这个药擦了多久能消肿?”
绿茵立马拍胸脯自豪地说道:“这可是大少爷给的军营秘制金创药,听说破口流血第二天就能愈合,小姐这个估计明早起来就好的差不多了。”
裴怀枝对她前一句的道听途说持怀疑态度,后面一句又觉得应该是这样,终于去的意愿完美胜出了。
随即走下马车,她看了一眼车轮,转头问车夫:“能修好吗?大约需要多久?”
车夫注意到了她的额头,惭愧地低下头,毕恭毕敬地答道:“有点麻烦,这里没有适合的工具。”
裴怀枝看了看天色,又望了望上山的路,问道:“这条路径直走就能到围场吧?”
“对,小姐!”
裴怀枝:“你把车拉到城里去修,修好再上山去,剩下的路我走上去。”
城郊的官道上,两个女子漫步而行,她们仿佛就是来踏秋的,悠哉悠哉的走,遇见几株眼生的植物还停下来多看两眼。
在江南时,苏家外祖对裴怀枝没那么多要求,孩子只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好,都是随裴怀枝性子爱怎么来就怎么来的,她出行游玩不是骑马,就是走路,嫌马车又颠又慢,坐的次数屈指可数,少有的几次还都是陪长辈出门,听到马车修不好时,正好随了她的心意。由于车夫一个人无法推动马车,她便叫两个侍卫一起帮车夫推车,她则落了个清净自在。
绿茵像刚进城的农夫,看什么都是新奇的,一边赞叹城里繁华,一边嫌弃城里的不好:“小姐,京城虽然繁华,你看它的花就没有江南长的好。”
裴怀枝抬手又摸了摸额头,感觉比刚才小了一点,心情也舒畅了一些,说道:“江南气候适宜,当然长的好,京城繁华也不过是因为在天子脚下。”
“小姐,你看这竟然有落槿!”绿茵惊讶的指着前方的一株花。
裴怀枝好奇的走过去,还真是落槿,开的还挺好。
绿茵:“小姐你看,那还有几株。”
裴怀枝顺着绿茵的手望去,火红的花映在眼底,心里浮上疑惑,一方水土育一方植被,她还没在除江南以外其他地方见过落槿,落槿喜湿,不该出现在干燥的北方。
其次,落槿这种花比较特殊,它不常见,一般人不会种植,因为它还有个别名—死人花,它是献给入土人的花,京郊官道上竟然出现了这种花,落槿野生也不会选在这地儿,那么是谁在这种了这些不详花?
俗话说“好奇害死猫”,可裴怀枝异常英勇的就想当这只猫,她对绿茵说:“走,跟着花去看看,这花不该出现在这的。”
绿茵从小跟着她家小姐“上天入地”惯了,也有一颗该死的好奇心,因此兴奋的赞同:“好,往那走,小姐。”
越往里走越惊心,路边只有零星几株,里面则是成片的落槿,这种花是赤红色的,中间的花蕊也异常红艳,远远看去如同一片鲜红的血泊,等着人掉进去尸骨无存,化为血沫。
绿茵终于感到一点害怕:“小姐,这个地方看着有点瘆人,这么多落槿,不会有这么多死人要送吧?”
裴怀枝摘了一朵花,放在绿茵眼前:“它就是一普普通通的植物,那些寓意也都是人赋予它的,也不管它接不接受,都强加给了它。”说到后面,她心中浮现出一个人,白玉锦袍,身如松树,端正俊秀。
“走吧!”话音落裴怀枝转身往回走,她突然好想见那人,就在此时旁边忽地传来一声嗷叫,把主仆俩吓了一跳。
绿茵抓住裴怀枝手臂,紧张道:“小姐你不是说只是普通花吗?怎么感觉现在鬼要出来了。”
裴怀枝虽然也被吓到了,但理智却还在,“青天白日哪来的鬼。”
仔细想一下,刚才听到的声音,其实更像是某种野兽的嚎叫,皇上要狩猎,肯定会有人专门准备一些牲畜放入香山作为战利品。
裴怀枝松开绿茵的手,往声音的地方走去,这些准备工作,不是大哥的人做,就是那个人的人,她心里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了。
对绿茵说了一句:“怕就待这儿!”随即拔腿就走。
沿着落槿花走完,前面出现一个木头塔的小房子,隐隐约约有些许喘息的声音传来,裴怀枝走近,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鼻尖耸动,循着气味靠近木头房子,透过木头中间的缝隙她看清了屋内的景象,里面漆黑一片,只有木头缝隙里渗进的条条光亮,展现出的零丁画面,鲜血、皮毛这是她看能看的,耳边乍然响起一阵鼻息声,一张野兽的脸倏地与她面面相觑。
“呼……”裴怀枝倒抽一口凉气,身子一哆嗦,手里的落槿也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有交谈声响起:“怎么样,都死了吧?那只老虎够猛吧!”
“你不去外面看着进来干什么,被人发现坏了主人的大事不是我俩担得起的。”
“贵人们都坐车往山上去了,谁会往回走啊!”
说话声还在继续,裴怀枝却没听下去的心情了,她急忙转身朝外走去,路上遇见姗姗来迟的绿茵,一把拉着她快步离开了。
直到回到官道上,裴怀枝还心有余悸。
绿茵:“小姐,你看见什么了?是不是真有鬼,都叫您别去,我害怕。”
裴怀枝眼前又出现那一幕,那只老虎应该刚战斗完,褐色的毛发上血迹斑斑,牙龈上还粘着碎肉,随着它张牙咧嘴的动作,鲜血从它的齿缝中渗出,顺着下颚滴落在地。
野兽固然害怕,但它却很少会主动袭击人,比起野兽,人心更可怕,心里的算计才让人防不胜防。
想起刚两人的对话,裴怀枝意外听到就算了,她不想让一个小婢女卷入,徒增烦忧,开口道:“哪有什么鬼,里面什么都没有,咱们要快点赶路了。”
绿茵看了裴怀枝一眼,她的手臂到现在都还残留一阵疼痛,她清楚地记得她家小姐看见她时,脸色惨白、神情慌乱,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她倒也识趣,知道裴怀枝不想说,便没在追问,心里却存了一个疑问。
她们身后的那片花丛,风一吹过,如血海翻涌,荡起层层业火,灼的天地都黯然失色。
木屋前的两人还在交谈。
其中一个五大三粗,浑身肌肉膨胀,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对看守老虎的人说:“后面有条小路能从官道走过来,不过满是死人花,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蹙这个眉头,他们那些个达官贵人们最忌讳这个。”
守在门口的一位和他一比就显得格外瘦小,却是一副死人脸,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死人脸不赞同道:“还是谨慎些好,前后都巡视一下,以免出了纰漏。”
壮汉说:“行吧,行吧,也就多走几步,你还别说,这些死人花移植过来长的还挺好!”他一边说一边绕过木屋朝后走去,嘴里继续叨叨:“颜色也好看,也就是那些个人瞎讲究,有……”
突然没听见声音了,死人脸连忙问了一句:“怎么了?”
“有人来过!”壮汉语气严肃,丝毫没有刚才的悠闲。
死人脸连忙走过来,看见壮汉手里的一朵花,与壮汉对视了一眼,二人眼里皆杀机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