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林潇那厢将裴怀枝送走,对面海上叛军灯火通明,向前推进的同时,其中有一艘船画风格外的与众不同。
有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凑近旁边的人问道:“瘦小哥,这怎么回事啊?不会是咱们的计划被发现了吧?”
被唤作瘦小哥的人看了看远处驶来的两艘船,“如果他们发现咱们今夜要逃走,不会是回来的船放信号,该是这边船出信号截住我们,我想应该是他们接的船出了问题,船上或许有不速之客。”
“那咱们要不要趁这个机会继续逃走?”汉子抱怨道:“本来咱们的船都离港了,偏偏这个时候突然四周火光大亮,咱们不得不点火加入他们,真是天要亡我庞大龙啊!”
“不会的,”瘦小哥语气十分坚定,“咱们一定可以离开这片海域。”
此时刚远离大船的扁舟上,裴怀枝突然对明落道:“回去,咱们把船开回去,趁现在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二公子那,咱们偷偷去抢一艘船。”
“裴……裴小姐!”明落一脸难为情,“公子要我护送你回去。”
裴怀枝冷笑一声,“那你就眼睁睁看他去送死?”
明落听见这话,一时语塞,不知从何答起。
“你做的到,我却做不到。”裴怀枝继续道:“他们被董末困在海上不一定是不想回去,而是不知道如何回去,凭你加上咱们身后的几个士兵,再想办法动摇一下他们的军心,也能给你家公子一点微薄助力,时间紧迫,快点做决定,别磨蹭。”
明落握紧了手中的刀,随后重重一点头。
片刻后,一叶扁舟像游鱼似的,避开火光,从阴影中向着最边上的一艘敌船游去。
叛军以绝对的优势从四方包抄,将那两艘船围在其中,而中间那两艘船既没调转船头,也没有改变速度,不紧不慢地向前行驶,仿佛方才的信号与此时包围的处境都与他们无关。
如天上的玄月一点点变圆,月圆之际,包围形成,他们插翅难逃。
对战时分最忌掉以轻心,这支只训练没上过战场的海上叛军,在敌我双方差距大到中间隔着一个东海,他们根本没放在心上,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连弓弩,巨石都不屑破费,海上王者之态摆的十成足,主舰船只也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方,就在两船冲角打了照面时,只见方才不见异象的船突然动了。
数十条钩爪攀上叛军主舰,一队人如鬼魅似的出现在主舰上,为首的人目视前方,目光如电。
叛军首领仓皇后退一步,又想起这是自己的地盘,瞬间恼了,大喝道:“什么人胆大妄为抢我船舰?给我拿下!”
他话音没落,周边突然响起惨叫,那群鬼魅身影先动了,外围的人再没反应过来前就已经倒地不起。
其余众人纷纷后退。
“不……不许退!”首领喝道:“哪里来的宵小,撒野也不看地方,放箭!斗舰给我将这些装神弄鬼的全部射死!”
“大人小心!”
徐林潇举起手中剑从一众小兵中掠过,他的身形近乎写意,长剑倏地就到了叛军首领近前,剑被首领的刀架住,瞬间从刀刃间划过,尖鸣刺耳,徐林潇面无表情地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对方腰眼上,叛军首领跌坐在地,同时,箭矢如雨下,一支羽箭恰好落在他脚旁。
首领心中大骇,一抬眼,剑尖直击他面目。
徐林潇这才开口:“扬州刺史董末现已认罪,我来带诸位回家。”
“就你,”叛军首领瞠目欲裂,“董末认罪又怎样,现在在海上,就算你把我杀了,你觉得你走的出去吗?给我继续放箭,一个都别想逃!”
徐林潇将剑架在他脖子上,没理会身后的动荡,势在必得地笑道:“逃不掉的是你,嘘,诸位仔细听。”
主心骨在他手下,本就六神无主的众人情不自禁地跟随他的话侧耳去听。
一声号角如天外之音般响亮,众人寻着方向去看,远处数不清的光点慢慢靠近,单从数量上看,比他们的还多出一倍。
这时,一个士兵攀上桅杆,手拿铜吼,朗声道:“诸位都是我大齐子民,却在海上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千里,朝廷是来接诸位回家的,并不想与诸位兵戎相见,诸位若肯放下武器,俯首称臣,朝廷大军愿予以诚意,不再前进,徐大人只身带诸位返回扬州。”
铿锵有力的声音伴随着海风的嗡鸣,拂过耳畔的时候有些失真,砸在心上的力道却很足,整个海面仿佛进入一个真空地带,一切景象都静止了,众人皆愣在原地。
而刚刚踏上一艘敌船的裴怀枝,脚步一顿,看了一眼身后的长龙灯火,又扫过主舰方向,心想:“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然而这趟扬州行总是克裴怀枝,这次也不例外。
船上突然响起一声大呼:“好呀!真是天要助我庞大龙!”
一个汉子一边如猩猩般捶胸,一边走向船边,触不及防顿足,与裴怀枝打了个照面。
庞大龙手还打在胸前,嘴巴喔成个圈,半晌才结巴道:“你……你是?”
明落和几个士兵拔刀上前护住裴怀枝。
“别,别动手,”庞大龙终于回到人类形态,手放下来虚虚挡了一下刀,“大家有话好好说,放下武器。”
“大龙,怎么回事?”听到动静的瘦小哥走过来,看到眼前场景,仅沉默一瞬,便道:“你们跟那位大人一起的吧!这海上还没出现过外人,你们偷偷潜上来不可能是巧合。”
此话一出口,裴怀枝他们还没反应,庞大龙就道:“那你们也是恩人,刚要计划离开,就有人来接我们。”
裴怀枝惊讶道:“你们要逃走?”
“是呀!”庞大龙反问:“不然为什么到现在你们暴露了都没有人出来阻拦你们?因为其他人都被我们给放倒了,船上就我们两个清醒的。”
裴怀枝一行人结结实实震惊了,没想到随便上一艘船,就“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此时主舰甲板上,回过神的众人纷纷扔下了武器,周围船舰见此状也纷纷效仿,一时间兵器铿锵声此起彼伏,与他们一起伴奏的是海面上前进的光点原地画了个圆弧,并逐渐缩小远离。
徐林潇剑下的首领就没那么好糊弄了,“怎么可能?大齐怎么会有水军?我们才是大齐的第一支水军。装神弄鬼,你有本事叫他们来与我一战啊!”
大齐没有水军朝廷做官的知道,可董末的这些兵是他从四面八方偷渡来的,他们有些才疏学浅,见识有限,都是平常百姓家,如果问他们那里的地适合种什么?哪家的瓜果蔬菜价低,他们倒是能答上来,但大齐有什么兵种,有几大军区,他们也是真不知道。
他们首领的话并没有激起任何水花,那成倍船只出现的瞬间,他们就产生了惶恐,一句回家更是让他们柔肠寸断,毕竟故土难离,莼鲈之思郁烈。
“你还没那个本事,”徐林潇低声道:“也没那个机会了。”
徐林潇蓦地欺身而上,居高临下地挥剑斩下,霎时鲜血飞溅,那人倒地咽气。
一股潮湿温热的鲜血飞溅在徐林潇脸颊与脖颈上,他手拿红光血剑,大声道:“诸位受其蒙蔽,如今罪魁祸首已伏诛,大家都可既往不咎,今日我有幸睹见各位海上实践,速度与面貌皆有大齐水军风范,诸位可愿参入大齐水军,守卫江南一带?好男儿保家卫国,我代大齐恭候诸位加入。”
他不单想消除海上隐患,更想将这支隐患改造成江上的铜墙铁壁,结束大齐没有海军的岁月。
“我庞大龙愿意,”一个高声打破了众人的沉默,“他妈的,在这海上都憋屈死了,最开始听信了这狗官的谎话,说什么可以建功立业,结果来到这牢笼一般的海上,老子还一待就是三年,真他妈的亏。”
徐林潇转头看向说话的人,“哐铛”一声,手里的剑掉落在地——他还看见了本该已经离开的裴怀枝。
庞大龙还在继续,“这位朝廷来的大人说话可要算话,我要做大齐的兵,我娘还等着我光宗耀祖,让我们家祖坟冒上青烟呢!”
徐林潇一激灵,将目光从裴怀枝身上剥落,转到庞大龙身上,掏出银色令牌,“皇上手谕在此,绝无戏言。”
庞大龙哈哈大笑两声,“大家还愣着干嘛?就咱们被隔在海上这么久,出去能干什么,不如干海上的老本行,这次可是光明正大的,回扬州都有面了,不然你们想一到扬州就被人指着鼻子骂叛军啊?”
瘦小哥在身后大声道:“我也要加入大齐水军。”
这句话如水泼进了热油,瞬间炸开了锅,众人皆高呼愿意。
在这一片沸腾声中,裴怀枝的视线越过徐林潇刚要落在甲板上尸体上时,徐林潇突然大步上前,伸出手掌盖住了裴怀枝的眼睛,他近乎祈求道:“别看!”
徐林潇移过来的刹那,不单带来了一阵微风,裴怀枝还闻到了血腥味。
徐林潇身上那股清冷的松木香被海的气息掩盖,寻遍不到,裴怀枝有一瞬间觉得前面立着的是个陌生人。
她记忆中的二公子,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