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锁链咔呲咔呲的转动声响起,停了片刻,甲板上哒哒哒的声音又传来,这是对方已上船的声音,明落刚一动,被徐林潇一把按下。
“再等等。”徐林潇低声道,“等他们放松警惕,你带人从后面阻拦他们的退路。”
他的眼睛在晦暗的船舱里亮的吓人,好像凶猛野兽凝视着他的猎物,即将见血捕杀。
明落忍不住心颤地低下头,脱口坦白道:“公子,其实……”
徐林潇看见那个所谓的陈大人掀开盖,扫了一眼就转头盯着接头的人,陈大人还没反应,那人就自己吓自己地哆嗦起来,陈大人眼一眯,就在这时,徐林潇开口:“行动。”
明落的话与陈大人打量四周的机会同时被打断。
只见大军鱼贯而出,顷刻间整个甲板人满为患,而那陈大人带的几个人牢牢被包围其中。
方才还气宇轩昂的陈大人,眨眼间,倒抽一口凉气,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你们,你们是……”
拉开兵器的一排士兵向两侧退让,徐林潇背着手从中间走出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说话的人,“陈大人,扬州参军陈生,辅佐董末处理扬州政事……出了扬州还能遇见,真让我大吃一惊。”
陈生听见徐林潇的话,惊疑的表情瞬间变成惊恐,整个人好像中了邪一样,竟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朝廷,你们是朝廷派来的,董大人,他,他暴露了……”
对于陈生,徐林潇说完一句话后,发现乏善可陈,于是没再搭理他,将这人与其他人一起一视同仁地交给手下——此时,他更担心对面那艘船的动态。
他越过众人走上索道,索道还未走到尽头,已经隐约能听见船舱里慌乱的脚步声,就在徐林潇踏上甲板的一瞬间,异变陡然发生。
一列人突然从船舱里冲出,挥刀斩向徐林潇。
徐林潇整个人竟从刀圈中跃出,他身形敏捷,脚尖漫不经心地在近处那人肩头微微一点,霎时间,那人手中雪亮的刀光在他脸上映出细长的亮影。
那光亮转瞬即逝,下一刻,徐林潇便灵巧地夺过那刀,落在那人身后,其余人扑了个空,兵器交接的声音不绝于耳,片刻后又戛然而止。
徐林潇将抢来的刀握在手中掂了掂,语重心长道:“我独自一人过来,是想与诸位讲和的,而不是兵戎相见。”
方才被夺刀的那人脱口道:“朝廷能放过我们?不可能,陈大人都被你们抓了。”
甲板上拿着武器的众人个个呆愣地望着徐林潇,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银牌,亮出“皇上手谕”四个大字,朗声道:“我奉皇上谕令彻查扬州流民,陈参军已被拿下,有扬州驻军将士者,或扬州流民者,若见此令者弃暗投明,可既往不咎,违令者军法处置。”
此言一出,方才刀兵相向的众人纷纷扔下武器,这时,对面的中原军才过来收拾残局。
徐林潇把玩着他半路缴来的刀缓缓往回走,这刀略弯,与大齐军队常备的刀有所不同,可董末大批制造的刀都是如此类型的。
他想的入神,就在这时,趁着士兵大部分都去了对面船舰,角落里陈生的一个手下悄悄贴着甲板上的阴影来到近前,手腕上贴袖口处匕首尖露出淡淡的白光。
那人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看准徐林潇即将步入船舱的瞬间,一个箭步冲上去,刀尖直对准徐林潇。
“二公子!”
躲在暗处的裴怀枝大喝一声,本能地冲出船舱扑上去想制止那人。
电光石火间,徐林潇将裴怀枝一揽,带着她微微错开身子,手中的刀抵住近在咫尺的匕首,匕首划过刀刃,尖锐的刺啦声伴随着火星闪烁,徐林潇反手一甩,匕首直直滑落出去,挥刀斩去,那人被徐林潇一刀破开了前胸,倒地的瞬间被中原军控制住。
徐林潇并没有将这小插曲放在眼里,此时他更疑惑裴怀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松开手,淡淡问道:“裴小姐怎么会在这儿?”
裴怀枝没打算这么快就暴露的,可看见二公子有危险,反应比理智要快地出来了,她低垂着头,没想好如何回答,眼睛却无意中扫到徐林潇拿刀的手,一条血迹顺着徐林潇的袖口蜿蜒而下,滑过手背,滴落在已经汇集了一滩血水的甲板上,砸下一个漩涡。
裴怀枝瞳孔一缩,急切地抓起徐林潇的手,“你……”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片刻,发现是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这才呼出一口气,“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让二公子受伤。”
徐林潇眉心不易察觉地一皱,慢慢地将手抽出来,“是徐某不查,不关裴小姐的事,况且只是皮外之伤,没多大点事。”
裴怀枝非但没有松手,甚至还加了一只手,双手紧紧握着徐林潇受伤的那只手,执拗道:“你别动,等会血又出来了。”
徐林潇一愣,奇迹般地松了力道,任由裴怀枝握着他的手。
目睹了这一切,不幸听了他们全部对话,让裴怀枝出现在这的罪魁祸首的明落,干咳一声,不得不出声打断二人的浓情蜜意,“公子,这人如何处置。”
徐林潇还没出声,只见刚还抓着他手不放的裴怀枝瞬间就松了手,一个箭步冲到刚才手持匕首的那人前面。
她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手起刀落,惨叫声瞬间乍起,匕首穿过那人的左手,钉在了甲板上。
裴怀枝喉咙微动,心跳如鼓,双手微微颤抖地握住匕首柄,出口的音色却是平稳的:“你伤了他的一只手,我便废你一只手。”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徐林潇在内都震惊了,甲板上一片寂静,唯有受伤那人止不住的抽气声断断续续响起。
就在中原军反应过来要上前时,徐林潇先一步动作,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覆上匕首,这才发现裴怀枝手抖的厉害,刀柄上都沾上了水渍。
徐林潇轻轻掰开她的手,将她缓缓扶起,一路近乎胁持着裴怀枝,伸手将她揽进了船舱。
徐林潇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姑娘明明没伤过人,明明怕的要命,却执拗地为他出口气,他的心头好似灌了一把火,烧的他浑身血液沸腾,他用尽全力才将理智挪出分毫。
他端详了一下裴怀枝的脸色,低声道:“我不追究你跑上船的事,但以后不可意气用事,倘若那人还有还手之力,你如此行事无异于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裴怀枝眼睛一溜,心知二公子看穿她早就缓过来了,她也得了徐林潇的既往不咎,想了想,果断乖巧起来,“知道了。”
徐林潇加重语气,一语双关,“下不为例。”
此时的裴怀枝丝毫不以为杵,她将徐林潇一把按在身后的椅子上,双手捧起徐林潇受伤的手,一板一眼地解开袖口,“先给二公子包扎要紧。”
徐林潇本想说没多大事,抬头不经意瞥见裴怀枝皱眉苦恼的小表情,又见她匆匆忙碌的身影,一时间忘了开口,徐阆稳重严厉,公主矜持清贵,他这辈子从未体会过如此直白的温暖,让他受宠若惊,生怕一不小心,这一切都幻灭了。
裴怀枝拿着纱布与伤药,“可能会有点疼,二公子忍着点。”
徐林潇不以为意,这点伤他还真没放在眼里,可对上裴怀枝担忧的表情,他竟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裴怀枝说完,轻轻地将他手上的血渍清理干净,小心翼翼地洒上药,接着专心致志地包扎起来。
徐林潇起初还看着她手上的动作,看着看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裴怀枝的脸上。
京中如花似玉的女子不计其数,可偏偏他却说不出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在他眼里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没有什么区别,也没人能让他回忆起来。
唯有裴怀枝是个例外。
裴怀枝的头发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几缕碎发落在耳畔,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落花流水似的微微飘荡。徐林潇盯着她看久了,初次阳光下的笑颜又浮上心头,他才发现原来第一眼他便记住了她。
裴怀枝一顿操作完,抬眼就对上徐林潇直勾勾的眼神,心虚道:“包的不好,二公子莫怪。”
徐林潇这才将视线从裴怀枝脸上扒下来,含糊道:“无事,多谢……”
他的话在看到手臂上的一团白色球戛然而止,没错,就是一个球,裴怀枝将所有的纱布都缠在了徐林潇的手臂上。
裴怀枝弱弱道:“一不小心就……这样了。”
徐林潇露出一个牙疼的微笑,诚恳道:“憨态可掬,甚至可以……当暗器伤人。”
从来在自己面前都是一本正经的二公子,竟还有如此生动时刻,裴怀枝一时愣在原地。
徐林潇眼睁睁看着裴怀枝嘴巴微张,耳根下起了一片红,一路蔓延到了脸上,不由得想起她时常逗弄自己的场景,彼时她胆大妄为,自己毫无招架之力,这会心痒起来,心想:“平常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处处撩拨自己,怎么就没想到会有一天招架不住呢?”
“公子。”
外边明落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二人各怀鬼胎的心思。
徐林潇看见裴怀枝回过神,才说道:“进来。”
明落一进来就察觉气氛不对,他好像进来的不是时候,快速道:“公子,外面的人如何处置。”
徐林潇摈除绮念,“陈生带来的人熟悉海域,问他们愿意留下的可以留下带路立功封赏,不愿的分一小队人出来,用小舟将他们一起押送回去,待我回扬州再行定夺。”
明落:“是!”
在明落转身往外走之际,徐林潇开口道:“等等,将裴小姐也送回去。”
听见这话的裴怀枝瞬间就恼了,“我不回去。”
徐林潇叹了口气,“别闹——这一趟危险重重,我心里也没底,不想你跟着涉险。”
“我不跟着你,难道跟着他们?”裴怀枝忿忿道:“他们是压叛军回去的,我一个姑娘混着中间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也是犯人呢!”
“你……”徐林潇说到这儿突然也不放心将裴怀枝交给别人,这姑娘一般都不会老实,还不如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心,他顿了一下,补充道:“留下就要服从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