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的一句话说动了裴怀枝,她找理由打发了那两侍卫,着裴家侍卫安排了一辆马车,此时她与虎子和春华一起坐在车里,前往城外。
裴怀枝没有解开虎子手上的束缚,虎子往后仰了仰身子,“华娘你靠我身上,去城外还有些时间,坐久了你腰又该难受了。”
重活累活春华没少干过,年纪轻轻就落下一身伤痛,腰肢以前受过伤,不宜久站或久坐,平时对虎子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她都欣然接受,可此时有外人在,她颇有些难为情,伸手拉了他一把,“不是什么大事,你坐好。”
虎子依着春华的力道重新坐好。
裴怀枝隐晦地看了他们一眼,默默想道:二公子何时能如此明目张胆的对自己好啊?
裴怀枝眨了眨眼,收拾心情,正色道:“你说你手里有账册,从何而来的?还有许真人在哪?”
“许先生,”虎子顿了一下,戴着镣铐的双手紧紧缴在了一起,“许先生…他……他被抓之后,被董末的人严刑拷问,那人疏忽大意取了许先生的命,之后又被他们投尸入河,以致尸骨无存。”
“你……说什么?尸骨无存。”裴怀枝一时难以置信,她实在不敢想象,彩瑛听到这个结果能否承受得住。
虎子眼眶一时有些微微发烫,“许先生是好人,我们这些没读过书识过字的人他丝毫没有瞧不起,还在闲时开一个成人学堂,扬州府上到衙役侍卫,下到厨子杂役,他都鼓励去听,可人都要养家糊口,既不能吃喝,又没有利益的事根本不会有人去,他是好心,只捞着成片骂声,他也不恼,说有一个人愿意听,他都会开讲,我去过几次,许先生懂得可真多,讲的很有趣,我们慢慢熟了起来。”
他停顿片刻,有些艰难地继续道:“那天我正好送货去潥水,脚刚踏进门槛,浓郁的血腥味就迎面而来,接着我就看到许先生倒在血泊中,我急忙上前捂住他胸口,可那血怎么也堵不住,许先生撑着最后一口气,他在我掌心留下两字,最后对着虚空道了一句阿瑛就咽了气,之后从他们口中我知道许先生手上有董末的把柄,他们拷问的时候起了争执,一人失手推了许先生一把,刚好撞到后面拿刀的人手上,他们将许先生的尸体直接扔到了河里,当天晚上我下水捞过,可水流太急,尸体早就飘走了,我对不起先生教诲,连让他有个全尸都没做到。”
不留遗憾是需要勇气的,如果虎子在他们处理尸体的时候就站出来,许真兴许就能入土为安了,而他可能会受到猜忌,惩罚,招惹一身腥,曾经的虎子可能会无所顾忌,可人一旦开始妥协,慢慢地也就失去了最初那份勇气,瞻前顾后乃至一无所获,最后愧疚缠身。
裴怀枝没有理会他的自责,“许先生在你手心留了账册信息?”
“他写的是戒尺两个字,”虎子道:“董末怎么也不会想到先生把账册就放在扬州府衙里,还是他日日开堂讲课的地方,先生每次讲课都会拿一方戒尺,不是用来规戒别人的,他说他是用来规戒自己的,只有他自己不出错他才有资格去教别人,我原以为先生到阴间都不忘规戒自己,直到我拿到之后,发现戒尺里藏有玄机,竹片里面是空心的,打开里面竟是先生记录的密密麻麻银钱去向,我看不懂,但我能肯定他们抓先生为的就是这个。”
裴怀枝忙问:“那你发现后藏在哪了?”
虎子自嘲笑了一下,“我看过之后就把它放回了原位,戒尺现在还在当初先生那张书桌上放着,董末一心想找的账册一直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裴怀枝一愣,确实够讽刺的,担惊受怕的隐患一直被自己视而不见。
裴怀枝没再追问账册的事,想了想问道:“你们打算离开扬州去哪?”
春华拉了一把虎子,抢先答道:“不管去哪,扬州这个地方不会再待了,以前我们都是活在别人的要求下,往后只想为自己而活。”
裴怀枝还欲说什么,被突然停下的马车打断了。
绿茵在外面说道:“小姐,有个人摔在马前了。”
裴怀枝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起身走下马车,问道:“怎么回事?”
刚被车夫扶起的妇人一把推开车夫,惊喜道:“小枝枝!”
听见这个在流民营里新鲜出炉的称呼,裴怀枝十分诧异道:“胖大姐!”这位便是曾劝裴怀枝多吃点的大姐。
胖大姐凑近裴怀枝笑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吓死我了当时,人长的和和气气的,做事咋这么虎啊!”
这位胖大姐不管是长相还是乡音都是纯纯的北方特色,是自北方而来的扬州媳妇儿,在众多的吴侬软语中裴怀枝对这位大姐印象尤为深刻,她上下扫了胖大姐一圈:“没摔个好歹吧?”
胖大姐摆摆手,“没事,我是急赶急踩到脚了,还不是春华这丫头出去这么久了,还没回来,大伙担心叫我出来找找。”
裴怀枝一愣,春华可能不会再回去了。
就在裴怀枝愣怔之际,胖大姐走近了马车,“小枝枝啊!大姐我还没坐过这么豪华的马车,你带大姐……”胖大姐一把拉开车帘,僵直立在原地,茫然地与车里的春华对视,嘴巴机械似的蹦完整句话,“长长见识。”
胖大姐下意识转头问裴怀枝:“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裴怀枝开口,不远处传来“让开”的喧哗声,在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一看,是一队官兵赶来了。
训练有素的士兵很快将他们一行人,连人带车围在了起来,众人都被这一变故整的呆住了。
只见其中一人上前,说道:“谁是春华?她与乱党董末关系匪浅,主动站出来,我们不为难你,只是带你走一趟。”
闻言,胖大姐急切问道:“春华与董末什么关系?”
那人看了一眼胖大姐,说道:“她是董末收的小妾,你能帮忙指认出吗?”
胖大姐的眼眶倏地红了,她担心的人原来与害她的人是一伙的,抬起手一指,“车里那个。”
裴怀枝急忙跨出一步拦在了车前,“谁让你来的?春华你现在不能带走。”
那个士兵嗤笑一声,“阻拦朝廷办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吗?信不信我把你也抓了?”
裴怀枝眉头一皱,直觉这人不是二公子的人,春华手上的证据不可落入其他人手里,“你不是中原军,你是谁的人?”
士兵此时耐心已耗尽,他伸出手将裴怀枝往旁边一掀,跨上马车。
裴怀枝被他推的一趔趄,直直往旁边倒去,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熟悉的松木香将她笼罩,她被徐林潇一把接住。
还没等她与二公子温存,马车里就传来惨叫声,徐林潇迅速放开她上前,刚上车的那个士兵此刻晕靠在车架一角,染血的剑垂落在他手旁,他头上方的车壁上,一条血迹蜿蜒而下,虎子身上也添了伤,春华一边落泪,一边替虎子捂住伤口,“你怎么那么傻,他要杀的是我,你非要挡这剑。”
虎子虚弱地露出一个微笑,“我没事,正因为他要伤害你,所以我要保护你。”
这时,徐林潇掀开车帘,匆匆扫过车内景象,没开头没落款地说道:“前面有个医馆,把车驾那去。”
话音未落就放下了车帘,并未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作出任何评价。
听到公子吩咐的明落充当起了车夫,迅速往医馆赶。
裴怀枝茫然地立在原地,她发现二公子好像又生气了,只扶了她一把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就离开了,她后知后觉地跟上去。
习武之人的脚力还真不是裴怀枝一个姑娘家家能赶得上的,她紧赶慢赶始终落后一大截,最后灵机一动,坐在地上惊呼一声“啊”。
果然前面的徐林潇脚步一顿,转过了头,看见裴怀枝的一瞬间他就明白对方是在装腔作势,可脚却不怎听话的朝她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道:“裴小姐打算放他们两个远走高飞?”
裴怀枝诧异地抬起头,“没有,他们走不出去扬州的,扬州诸事没落地前外面对他们来说并不安全,我偷偷安排了人在城外,等他们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就将他们带回来。”
徐林潇:“你想要什么?”
裴怀枝坦白道:“春华说她手里有董末与他背后之人往来的书信,虎子手里有许真记录的扬州账册,二公子如今都需要。”
徐林潇舌头抵了一下牙关,他突然没由来地有些生气,眼前这人总是喜欢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屡屡还都是因为自己,他不气裴怀枝,气自己身边总有那么多事让她卷入。
他伸手缓缓扶起裴怀枝,“证据可以慢慢找,以后不可私自行动,来扬州前裴小姐就答应过在下,做事前要告知我,可裴小姐总是一意孤行。”
“不会有下次了,”裴怀枝道:“我就是看二公子太过操劳,想替二公子分担一些。”
话说的太熨贴,徐林潇一下子又招架不住了,沉默不语地走在一旁。
裴怀枝渐渐摸出些徐林潇的习性来,当二公子尴尬害羞时,会有个揉山根的小动作,刚才二公子手都抬到一半,对上她的眼神又放下了,不自在地转身往前走。
她心里不由得有几分好笑,平时训人那叫个利索,怎么一对上自己就嘴拙了呢?
转念一想,自己对二公子来说肯定是特殊的,没准二公子心里对自己也有几分儿女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