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空旷许久的裴府终于染上了点蓬勃的气息,因为主人们都从天南地北归来了。
正是丹桂飘香的时节,沁人的芬芳愈发丰盈了归家的愉悦,倦鸟此时终于归巢。
这株桂花树是八年前春日归家时,裴怀枝种下的,想着下次回来就能满院沁香,这一下八年时光飞过,树长的比她还高了。
娉婷的少女在树前显得格外娇小。
“去拿把剪刀,搬个凳子过来。”裴怀枝估摸有了凳子,她应该就能剪得着花枝了。
身旁的婢女绿茵连忙夺过下人找来的剪刀,一脚踩上了凳子,“小姐,我来吧!老爷说在京都您就该有个小姐的样子,这些事还是我们来做。”
老爷就是裴怀枝的阿爹—裴松。
七八岁时,裴怀枝的母亲因病离世,裴松当时升迁为都尉,将束发的儿子带在身边远赴南疆,幼女则送到了江南外祖家寄养。
十来年,当初小小的都尉,凭借铢积寸累稳健的军功,成为了如今镇守一方的大将军。
水涨船高,地位发生了翻天变化,人自然也该金贵些。江南水乡温柔婉转,苏家外祖怜爱幼女失恃,对裴怀枝娇纵的紧,温婉没沾上,倒是格外恣意,大概裴家人骨子里一脉相承的内敛,裴怀枝虽然自在随性,但也通情达理,并不娇任妄为。
裴怀枝接过绿茵递来的花枝,无奈地笑道:“剪个花而已,至于吗?”
绿茵跟着她家小姐随意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谨记老爷的嘱托,违心道:“老爷说京都大家闺秀举止要端庄优雅,一言一行都要时刻注意着。”
裴怀枝拾着花枝转身往屋里走,青色纱裙在空中翩飞荡起涟漪,没理会绿茵的鹦鹉学舌。
言行举行、裴家境况,她心里有数,该怎么做她都明白。
绿茵:“再说了,您的年纪也不小了,用老太太的话说您这个年龄岁儿都该有儿女了,京都名门闺秀众多,老爷也是为了让您觅个如意郎君。”
这句话裴怀枝往心里去了,顿了一下说道:“阿爹可有提过哪家郎君?”
绿茵:“啊…没有吧!老爷不是刚归京么?京中权贵子弟怕还没来得及了解。”
裴怀枝觑了眼她家不称职的“探子”,随即找到一个花瓶,将桂花枝插入,摆放在室内的八仙桌上,馥郁芳香由外流淌入里。
摆弄好后,状似无意的问道:“大哥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可有结交哪家好友?”
裴怀裕年长裴怀枝七岁,也早过了适婚年纪,可是裴家的两个男人都对这个自小分别的女孩甚为疼爱,裴怀枝的事就是爷俩儿的心头大事,对自己的大事并不怎么上心。
裴怀枝知道他们两个统一阵营,试着从她大哥这儿旁敲侧击。
绿茵:“大少爷的官职还没封,近日都闲在家里跟长生斗蛐蛐呢!”
长生是裴怀裕的书童,后来裴怀裕入了行伍,长生就留在了裴府,如今做回了裴怀裕身边的小厮。
“哦?日日闲在家中…走,陪大哥斗蛐蛐去。”裴怀枝朝外走去,打算去探一探大哥的口风。
绿茵匆匆叫住远走的裴怀枝:“哎,小姐,今日镇北侯回朝,老爷和大少爷都入宫赴宴了。”
裴怀枝脚部一顿,回过头道:“你怎么不早点说这句。”
裴松当年是镇北侯徐阆提拔的,固有知遇之恩,后来一个在南疆发展,一个镇守北边,调兵遣将互有来往,同袍同泽,这些年情谊更加深厚。阿爹的打算,大哥的闲愁,这一刻裴怀枝心中逐渐清明,原来他们心中的目标是姗姗来迟的镇北侯府。
绿茵委屈,“小姐您也没问啊!”
她仗着小姐的身份,瞪了绿茵一眼,心绪则飘到宸华殿,阿爹替她寻的如意郎君是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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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侯是当世的一传奇,他英雄的开端还要从先帝时说起。
先帝戎马倥偬一生,文治武功,对谋略将才尤为器重,徐阆当初随先帝安定北方,被先帝封镇北,示为北方的中流砥柱。后来还将皇妹昭节长公主许配给了镇北侯,以示其劳苦功高,婚后长公主给侯爷生下了两个儿子。
这样看来,侯爷真乃人生赢家,权利与美人同时抱得。
后来先帝驾崩,皇长子赵承颐登基,北狄认为架在头上的刀没了,遂举兵进犯,新皇为了江山稳定,令徐阆重新挂帅出征,十年的混战与坚守,北狄退回了老巢,北方也迎来了久违的安宁。
永熙十年九月初三这天,镇北侯班师回朝,帝王设宴在宫中,为其接风洗尘。
镇北侯一路跨马扬鞭来到朱雀门前,翻身下马,一气呵成。
侯爷长相并不粗旷,单看脸会让人误以为这是哪家个贵公子,一身青色蟒服,周身却散发着常年征战沾染的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宫门前站岗的士兵纷纷战战兢兢的行礼,生怕一不小心惹了这位大齐的杀神。
一青年紧随其后策马而来,青年身姿挺拔,严峻的脸色有几分威严之气,微微下垂的眼角,却让人觉出几分温柔多情的意思。
这位便是侯府的大公子—徐林沣。徐林沣自小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原本入了翰林院,被一则圣旨带入了军营,花前月下就此变成了黄沙万里。如今铁马金戈走了一朝,域外黄沙磨出了棱角,内里依然气质如初。
徐林沣跟在徐阆身后步入巍峨的宫阙,宫门旁立着一人静候着他们。
徐林潇从安排好宴会事宜后就一直等在朱雀门前,他如今时任尚书令,统领六部,每日忙的不可开交,但迎接父亲和大哥,自然有办法分身有术。
徐林潇就是侯府的二公子,徐父和大公子虽然有时会回京述职,但这十年真正落在侯府的日子屈指可数,翘首的等待终于到了尽头。从他们二人飞驰、下马、走近,徐林潇目不转晴,仿佛要把这些年错过的都看回来,变化的地方一一在心里做个比对。
“父亲,大哥。”徐林潇躬身作辑,低垂的眉目掩盖住了翻涌的情绪,千言万语,终不敌一腔柔情。
徐林沣上前扶起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错,长的比我都高了,身材也结实,这些年功夫没搁下吧!模样也越来越俊俏了,是吧,父亲?”
徐林沣知道这两人都是心软嘴硬的人,心里高兴的紧,面上不显,嘴上不说,愣是比谁沉的过谁,最后的结果往往是沉沉而终,以往就算啦,久别重逢的日子合该高兴些,因此充当起最拿手的搭话桥。
徐阆仔细瞧了瞧徐林潇,当初那个小崽子如今都长这么大了,身材修长,玉树临风,犹胜自己当年,欣慰的同时,又生出几分怅然,这孩子没有自己的庇佑也可以茁壮生长。
徐阆上前一步,抬起手臂,还没等他把手放下,徐林潇一把抱住了他,抬起的手顺势落到徐林潇背上拍了拍,自己的下巴堪堪到对方肩膀,手底下结实的触感,让他觉得这孩子确有几分真材实料。
侯爷此刻很想问一句这些年过的好吗,但他久经沙场惯了,一点悲春伤秋的情怀早就被黄沙洗净,煽情的话在腹中三起三落,出口变成了干巴巴的:“好了,走吧!”
徐林潇从善如流的放开,从容不迫的侧身请徐阆先行,他的心里有个经久不灭的梦,金戈入魂,驰骋沙场,而如今文二品金枝锦鸡补褂在身,再也梦不回铁马冰河。他闭了闭眼,跟徐林沣一左一右的缀在后面,红墙金瓦在暮色里依旧熠熠生辉,迷了人的眼,断了来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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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宁殿内,勤勉的皇帝仍在桌前处理政务,当初的新皇早已过了而立,周身帝王之气浑然天成。
一个小内侍急匆匆走进来,还没到觐前,扑通一下就行了个大礼,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声音便着急忙慌响起。
“哎呦!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懂不懂规矩,冲撞了陛下,十个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说话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名叫石风,此人生的眉清目秀,又细高挑儿,配上小碎步,竟有几分弱不经风我见尤怜的味儿,出口的话却不怎么让人怜爱。
小内侍哆哆嗦嗦的回答:“启禀……陛下,奴才是听命盯着徐大人,徐大人去了朱雀门,一直等到镇北侯和世子,随他们一起入了宫,这才来禀告。”
“难得徐大人一片赤子心。”嘴上说着难得,面上却动于衷。
小内侍补充道:“他们一路并没怎么交谈,都是世子爷和徐大人在聊,徐大人就在宫门前和侯爷拥抱了一下。”
“哦!”说完继续处理手中的事。
小内侍偷偷抬起眼打量皇帝陛下,被石风一个眼波给折回去了,诚惶诚恐的继续装死。
石风从皇上是皇子时就在身边照顾,揣测圣意没人比他更拿手,他一边打量皇上神色,一边低声道:“陛下,宫宴就快开始了。”
赵承颐没吭声,直到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停笔。
“退下吧!”赵承颐出声道。
小内侍麻利儿谢恩,贴着墙根儿跑了。
“你说徐阆如果知晓了他引以为傲的儿子这些年玩弄权术,排除异己的事,刚正不阿的侯爷会作何感想呢?”灯下年轻气壮的帝王,缓缓伸出了他的獠牙,成熟的野兽开始了他猎食的道路。
如果面前的人不是皇帝,石风大概会实话实说人家儿子都是你逼成这样的,而面对天子屡试不爽的就是溜须拍马:“陛下千古明君,侯爷与徐大人皆应鞠躬尽瘁,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侯爷明白的。”
赵承颐低笑一下:“你啊你!就你会说话,净会和稀泥,算啦,也没打算你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赵承颐走下台阶,转过头对石风说:“把圣旨带上。”
石风知道皇上在拟将士嘉奖圣旨,收拾时并没多在意,眼睛不经意看了点内容,这一看心里炸了个石破天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这是要降洪水,淹了镇北侯府啊!
石风内心波涛汹涌,面色如常的跟着赵承颐前往宸华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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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