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时张耀毅总想跟冯寂染套近乎。
奈何冯寂染自我边界明晰,嫌他没有分寸感,唯恐避之不及,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课桌拖开了一点,与他的课桌之间隔开了一道缝隙。
可张耀毅没脸没皮,非但不识趣还趁她不注意又把她的课桌拉回去,让他们的课桌牢牢并在一起。
冯寂染坚守阵地,张耀毅寸步不让,这番拉扯几乎持续了整堂数学课。
临近下课的时候,冯寂染没掌握好拖桌子的力道,桌腿摩擦着地面,发出一声长且刺耳的巨大声响。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顿时将课本一摔:“忍了你们一节课了,桌子有那么好玩吗?又不是小学生了,是对我讲的内容有意见,还是对我这个人有意见,上课不知道该干什么吗?”
冯寂染暗叹自己运气不好,自从进城以后霉运不断,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水逆体质,自觉起身道歉:“不好意思,老师,我会好好听讲的。”
她天生长得温婉乖巧,道起歉来更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无辜模样。
数学老师认出她是新来的转学生,不想她初来乍到就当堂给她难堪,见她认错态度良好,挥手打了个手势:“行了,坐下吧,下不为例。”
冯寂染毕恭毕敬地朝数学老师鞠躬,数学老师便不再过问他们在课堂上制造出的动静,抓紧最后五分钟给本节课的教学内容收尾。
这段插曲就这么翻篇了。
张耀毅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模样,嘴欠得慌,阴阳怪气地评判起她尊师重道的行为来:“可以啊,白莲花,说什么老师都信,干起坏事来也容易吧?”
他说得难听,冯寂染气得嘴唇颤抖,窘迫又心虚地警告张耀毅:“你再这样骚扰我,我就不和你做同桌了。”
可惜她生了一副没有任何威慑力的娃娃脸,说出口的警告压根不起作用。
“威胁谁啊?”张耀毅笑得没脸没皮,“不和我做同桌和谁做?谭恒澈吗?我就知道你们女生都喜欢他这样的男生。”
冯寂染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反引起了张耀毅变本加厉的嘲弄。
赵伊婷可不惯着他,举起手对着数学老师打报告:“贺老师,张耀毅一直在撩新同学,刚在就是他在扰乱课堂纪律。”
数学老师最开始想批评的应该也是张耀毅,要不是冯寂染站起来顶包,张耀毅一准被撵出教室。
不过现在也不晚。
数学老师紧皱着眉往门外一指:“张耀毅,你给我出去!”
张耀毅吊儿郎当地站起来,正欲颠倒黑白,下课铃声响了起来,接着便是运动员进行曲慷慨激昂的旋律。
他不禁得意洋洋地挑起眉。
数学老师没给他得瑟的机会,不容置喙地说:“张耀毅,你跟我到办公室来,待会儿你妈正好要来。”
张耀毅顿时大惊失色,再没了嚣张的气焰。
下课后,玩得好的同学成群结队,陆续朝教室外走去。
走廊已被人潮堵得水泄不通,都有说有笑地听着广播的号令往楼下走。
冯寂染不明就里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是要去操场做课间操吗?”
赵伊婷唉声叹气道:“是课间操就好了,课间操起码是温和的有氧运动,现在是要去操场跑操。除了升旗仪式天天都要跑,有考勤,要点名签到,女生每月最多只能请一周假。真怀念上学期做课间操的日子,这学期换了新校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提出阳光晨跑,烧得我呲哇乱叫。还是公立学校好,没这么多别出心裁的改造计划。早知道换了新校长要跑步,我这学期就不听我爸妈的继续在私立学校上学了。”
冯寂染觉得跑步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是换了种形式强身健体,但她见赵伊婷不情不愿地样子,便没有拿跑步对身体有益的说法劝她,而是看向教室外:“今天不是下雨吗?”
赵伊婷撅着嘴,露出丧气的苦瓜脸,抬着下巴示意她朝天空看:“喏,风过了,雨停了,今天的五公里又能顺利进行了。”
去年校运会为了把班上的参赛名额凑满,刘虹萍点兵点将点到谭恒澈,给他报了男子1500米,阴差阳错让他把校记录破了,从此他们班的体育委员就是他了。
今年开学,刘虹萍说竞选班委的事延后再议,让他们这批班委再为班级出点力,一锤子买卖做到了底。
谭恒澈很怕刘虹萍。
倒不是怕她班主任的身份,而是她什么事都找自己。
校庆提报节目时让他在礼堂弹钢琴,书法比赛让他交作品,篮球队推荐他当主力,国旗下的讲话让他演讲,广播站晨间新闻让他读稿,还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缤纷多彩的校园课程要交的千奇百怪的作业,让他在本该青春洋溢的年纪积攒了一身任劳任怨的戾气。
他累得没精打采,自然不像其他那些受女孩子青睐的男生一样端着架子表现得神圣不可侵犯。
他甚至努力让自己差劲一点,女孩子们反倒觉得他更加生动鲜活了,纷纷向他示好。几乎每个女生从他身边经过都娇嗔地笑着跟他打招呼,问他今天能不能放水。
班上的男生有眼红他的,也有想巴结他好偷懒的,见女生们对他这么热情,眼珠子一转就意味不明地笑着说:“澈哥,看这帮女生多配合你的工作啊,尤其是那个新来的,第一天来报到就冲在了最前面。”
谭恒澈闻声抬眼,果然看见冯寂染拽着一个女生向操场上他们班级的固定跑操点位狂奔,估计是最先就位的。
旁人的谄媚之辞听听也就罢了,他可不会当真。
冯寂染对他的不待见是写在脸上的,他都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在意。
谭恒澈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冯寂染会关注他?
太阳打西边出来。
—
比起风和日丽的天气,暴雨驱散了空气中迟滞的闷热,让呼吸变得容易了许多,也不用顶着大太阳忍受灼热的炙烤了。
在这种天气下跑操,对学生们在严酷环境中的考验要小一点,可毕竟是五公里,同样不轻松。
雨后的塑胶跑道带着一种渗透在细碎颗粒里的湿润,跑道边缘尚有积水,但总体不影响大部队行进。
因特殊情况而请假的女生也不能回教室,必须站在跑道旁边看着其他同学挥汗如雨地奔跑。
规矩就是规矩,没有人可以例外。
这是学校教给步入社会前的未成年学生的最重要的一课,也是社会机制正常运转的基础。
跑步是不需要额外学习的锻炼方式,有腿就行。
大家在学校说的是普通话,偶尔加密也不是非让人听见不可的,冯寂染这个语言不通的异乡人轻而易举地融入了集体。
她像是旷野里的羚羊一样,步履矫健又轻盈。
和她并列跑在队尾的赵伊婷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晨曦透过树隙照在暗红色的塑胶跑道和足球场宽阔的草坪上,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分明一眼就能望到整圈塑胶跑道,一圈跑下来却要消耗躯体几乎不能承受的体力。赵伊婷由衷佩服冯寂染的耐力,对冯寂染说:“其实我觉得你比谭恒澈更适合当体育委员。你看着就让人很有冲劲,谭恒澈那副要死不活没半点责任心的样子真的很降低人的积极性,只可惜我们学校从来没有女生当体育委员的先例。”
冯寂染倒是没有篡权夺位的心思,只不过听赵伊婷这么一说,觉得赵伊婷和那些恨不得掷果盈车的女生很不一样:“你不觉得谭恒澈帅吗?我看大家都为他那张脸神魂颠倒,好像只要他站在那里就能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现在帅有什么用?男孩子的花期很短的,我哥就越长越丑。”赵伊婷成天被家里的亲哥欺负,对帅哥的滤镜直接一整块碎掉,“她们不都说他绝顶聪明吗?说不定他十年之后就谢顶了。”
冯寂染正暗想这些话要是被谭恒澈听见了怎么办,忽然听到了一道阴郁低沉的声音:“你好像很期待我谢顶?”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赵伊婷应声说完才发现和她对话的人从冯寂染换成了被她议论的谭恒澈。
冯寂染依然在她的左侧,只不过谭恒澈以巡查队伍为名出现在了她的右侧。
她在跑步过程中没力气扭头看谭恒澈的表情,但她猜得到谭恒澈现在的脸色一定是铁青的。
因为接下来他的语气充满了不悦,还仗着班干部的头衔公报私仇:“跑步的时候聊闲天,这么有精力,等会大家跑完你多跑一圈。”
赵伊婷虽然不服谭恒澈的指令,但心知自己在背后议论人也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径,便没有跟他理论:“行,跑就跑。”
冯寂染沉吟片刻,开口说:“她是在跟我聊天,要跑的话算我一个,我陪她。”
赵伊婷闻言扬起唇角,并没有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避免连累冯寂染,而是和冯寂染达成了统一战线,朝谭恒澈竖起中指挑衅:“残酷的暴政打不倒共和国的战士。”
这下谭恒澈说话的音调都变了,嗓音低沉而冰冷:“冯寂染,你掺合进来干什么?”
冯寂染的想法和两人都不一样。
她在想:她要是取代谭恒澈当了体育委员,就不会被张耀毅欺负了。
之前她见过张耀毅看菜下碟、在谭恒澈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由此产生了这个荒唐却貌似可行的想法。
她鼓起勇气对谭恒澈说:“我想当体育委员。”
正中谭恒澈的下怀。
他笑起来,英俊的面孔神采奕奕。
“用不着你绞尽脑汁,我成全你。”
旁边离得近的人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兴奋地尖叫起哄——投诚或示弱,在他们这些吃瓜群众眼里都是倾心的表现。
冯寂染默了默,当着所有人的面澄清:“不过不是靠你让,而是凭我自己的实力赢。”
“冯寂染!好样的!”
话音刚落,群情激奋,有人趁乱给她加油鼓劲。
有对立就有争夺和竞技。
热血赤诚才是青春期最令人亢奋的东西,蕴含着无限魅力。
冯寂染的宣战不知不觉唤起了谭恒澈久违的斗志。
他弯唇一笑,眼里闪烁起了晶亮的光芒。
“比什么?随你定。”
有人在旁边喊:“澈哥,好男不跟女斗啊。”
也有人劝冯寂染:“女生在体能方面处于天然的弱势,怎么可能比得过男生嘛,别不自量力了。”
冯寂染却坚定且倔强地给出答案:“扳手腕。”
众人听了都觉得过于荒谬了,不由面面相觑。
比别的项目她还有可能赢,可扳手腕比的是臂力。
看看她这细胳膊,再看看谭恒澈手臂上的肌肉。
力量上的悬殊很明显啊。
有人调侃道:“想跟澈哥握手就直说嘛,用不着这样拐弯抹角,输了多丢人呐。”
冯寂染无视他人的质疑和嘲讽,再次询问谭恒澈:“要比吗?一局定胜负。”
谭恒澈和她四目相对,眼底笑意明显:“好,输了体育委员就你来当,我让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