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衣男托着腮笑了会儿,居然是先拿出手机给谁发了些什么,然后正色看向他,递给他一张名片,“别生气啊,不逗你了。”
方趁意不情不愿地接过去,黑金色的卡片质感很不错,跟他家楼下那几个房产中介发给他的小卡片可谓云泥之别。
右下角几个烫金的小字:许迁葳。
回想一下,昨天那几坨横肉好像一直迁葳迁葳地叫。
行了,知道名字就够了。方趁意懒得翻面,随手把卡片塞进口袋。
不知道是不是笑过的缘故,许迁葳脸有点红,这会儿不托腮了吧,脸颊居然还肉肉的,还挺小孩子气的,跟方向晚一挂的气质。
方趁意顿时混乱了,不是,这青春男大真的是昨天创他的那头牛?
“许先生,说回正题吧,你为什么感谢我,又想怎么感谢?”
“嗯...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他比了个手势请方趁意坐下,接着说:“记得昨天那个缠着我的胖男人吗?他是我表哥,成天想往我身边塞人,一直被我回绝,于是恼羞成怒,给我下|药了。”
许迁葳盯着方趁意脸,似笑非笑的,“他可能觉得塞给我一个男人能恶心到我,替他出口恶气,哎呀,可惜我这个表哥做事情处处留马脚,我只好将这些现成的证据整理起来,打包送给了他爹和我爹,这下好了,他们一家人这辈子都分不到许氏的肉咯~”
这少爷语气轻快极了,丝毫没有要掩饰幸灾乐祸的意思。
“当然,马脚里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我和你,虽然你走了,但我醒后立刻去医院化验,不出意外,检测出了违禁物的成分。哈啊...”许迁葳倚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算算时间,我亲爱的表哥应该已经卷铺盖回老家了。”
很显而易见的局,即便是以这种欠揍至极的叙述方式,方趁意也听得很明白。
但是,他侧过头去,“这么看,您更不用谢我了。这个故事里我貌似只是个倒霉的组件吧?”
他脸上绷着侍应生的妥帖笑容,即便被人再三强调今天他是作为“被感谢者”赴约的,他也不可能真的把自己当作一个上位者,尤其是面对这种,随便打个电话招呼几个下属就能让他万劫不复的人。
哈,所以他才讨厌资本阶级啊。
因为计划里刚好需要一个工具人,所以毫不犹豫骗他入局,也不用有任何后顾之忧,毕竟那种人一定觉得自己事后的三两句感谢就能让他感激涕零吧?
明明察觉到了那醒酒汤有问题,明明预料到会发生什么却还是把他拉进了房间,还是喝了,还是做了。
“虽然这个来送东西的人是谁都无所谓,但既然是你,我就该感谢你啊。而且...”许迁葳意有所指地盯着他胸前的侍应生胸牌,“我会给你很丰厚的答谢金,在这里工作图的不就是这个么?”
“...没这个必要。”
有钱人是不是都会有这种错觉...方趁意想到昨天A708内,那几个人围在许迁葳旁边,展开过有关‘爬床’之类的话题...
杀千刀的,这货不会真以为自己送汤上门是为了爬床吧?
...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方趁意起身要走,许迁葳立刻拦住,一把把他拉回了沙发。
这场景...许迁葳忽然幻视了自己在逗弄家里养的幼猫时,在小猫弹射起跑的一瞬间逮住小猫的身体提溜回原位,一遍又一遍...好吧不该走神的。
“朋友,故作清高也该有个限度。”许迁葳扼住他的手腕,“即便你不清楚这件事的全貌,昨天在房间门口的时候明明可以放下东西就走,又为什么要跟我进房间?”
话虽如此,但就算他不进房间,许迁葳也会把他拉进来,友好协商,然后演一场戏,结局也是一样。
所以,他十分不解:“献身的是你,怎么搞的好像我强迫你一样?”
当然,许迁葳也不是一切尽在掌握。
就比如他一开始说要“试试”只是开个玩笑,他原本打算喝了那有料的玩意睡一觉,让这侍应生在外间沙发上凑合一晚,第二天早上他俩钱货两讫一拍两散,这事儿就算结束了。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也没想到那个死猪表哥会下这么狠的手。
那玩意多半对神经系统也有点损害,搞得他像断片了一样,对昨晚的记忆模糊不清。但时不时蹦出来的一些碎片也足以让他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
自知理亏,所以他准备好了补偿,再将成功送走许卓之事顺道谢过,却没想到对方这么不领情。
方趁意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其实很想说,你个少爷知不知道在会所里不遵守客人的合理要求是会被扣钱的啊!
但是这话说了只会惹来哄笑,并且问题的回答已经显而易见。
他能知道个屁!
跟这人讲不清。方趁意使了老鼻子劲,终于把自己手抽了回来,艹,还挺疼...他边甩手边说:“行,算我自己贱,您不是要道谢吗,就俩字,听完我就走,行吗?”
“钱也不要?”
“不要。”
许迁葳诧异地挑了下眉,不紧不慢地从身侧的黑色斜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两个字道谢太不够诚意了,怎么也得几页文书吧。”他把文件递过去,“你会感兴趣的,方、趁、意先生。”
这种一字一顿的叫人法...方趁意不禁寒颤,很显然对方权大势大,想要摸清一个普通人的来历实在易如反掌。
他蓦地想起一些久远却无法忘却的事。那时父亲极力隐藏他们的行迹,却还是被那帮神通广大放债人找到,屋子的窗户碎成啤酒瓶的玻璃碎片,父亲和继母争执不止,而他牵着方向晚颤抖不停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绕过满地狼藉逃出门去。
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去向,再见到父亲,已经是在法庭上。
方向晚坐在他旁边,手里被人塞了一个黑白的相框,相框顶端的白花就像是某种头饰,方向晚懵懵懂懂地摸着花,靠在他肩膀上,软软糯糯的童声对着那相框喊‘妈妈’。
方趁意赶紧扯回无端发散的思绪,他有些恐惧事情的发展了,因而本能地逃避:“不好意思,没读过几年书,晕字,这东西我就不看了。”
许迁葳并不意外,于是拿起文件,翻开,“没事,那我念给你听。”
第一行字,“协议婚姻意向书——”
“?”方趁意一巴掌把文件拍了下去,“你在说什么鬼话?”
那册装订整齐的文件差点砸在许迁葳脸上。好在只是在他眼前划过一个弧度,就倒落在他胸前。
许迁葳拿起文件在他跟前晃晃,眨巴着眼睛,笑:“现在愿意看看了吗?”
“您愿意去精神病院看看吗?”
许迁葳思索道:“恐怕不行,我着急结婚,要是有精神病史,婚检估计过不了了。”
方趁意有点烦躁了,他随手揉了揉头发,“许先生,我在会所里是‘奴’,不代表我就真是可以随意玩弄的奴隶了哈。您要过家家找别人去吧,恕不奉陪。”
他再次起身准备离去。走到门口,身后沙发上那人突然发问:“你弟弟的病不治了?”
方趁意倏地顿住。
这个下意识顿步成功取悦了许迁葳,就像是捕蛇时精准掐住了蛇的七寸,没什么比一招制敌更令人愉悦了。
他喃喃道:“我个人认为‘不治’和‘不治之症’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据我所知,你弟弟的病已经拖了很久了吧?所谓的药物控制并不是维持现状,只不过是仗着还年轻,能拖则拖罢了。照这样下去,他还有几年可活?唔,他才十七岁吧,真可怜。”
确实是实话,也确实戳了方趁意痛处。他不清楚这人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好像掌握了他的全部信息一样,只是在这个时刻,他对这群将人视作棋子的上等人的厌恶只增不减。
许迁葳见他沉默,便继续:“这份文件可以说是谢礼,也可以说是我们各取所需的交易。我的确需要一个名义上的伴侣,正好昨晚发生了...那种事。哦别误会,我不喜欢男人,只是昨天的事给了我一个现成的选择。在了解你的现状之后,我想没人比你更适合了。”
一个各方面都如一条直线般无趣的人,一个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只忠于金钱的人。
对于这种人,只要钱给够,就不必担心他会做出多余的事。
又是‘正好’...方趁意踱踱脚尖,这么多正好,是想说他简直就是撞了大运,掉进这么大一座钱山里还不知道感恩,劝他不要不识好歹么?
今天还真是挺多人劝他不要不识好歹的哈。
他囫囵摸了把脸,后撤回去,打开手机收款码放到桌上,“昨晚的事害我早上兼职迟到了半小时,被扣了一百块工资。你现在转给我,这事就两清了。”
许迁葳还是看着他,目光变得有些探究,“你确定?不再考虑考虑?”
方趁意掏出手机看时间,自始至终没抬头,“确定,麻烦快一点,我赶着去值夜班。”
是24小时零食贩售店的夜班,一周值两天。
方趁意时常觉得自己破命一条爱死不死,又会很快清醒过来,想到他要是死了的话方向晚也得死,一尸两命太不划算,于是对自己多少有了点爱惜,不敢倒太多夜班,生怕一个不慎猝死在工位上。
“你倒十万个夜班都赚不到协议里的钱,真的不考虑?”
“你是钱多烧得慌吗?有完没完?”
那还真不是,谁会嫌钱多呢。许迁葳无所谓地耸肩,还真扫过去一百块。
本来想着顺便的事,按协议里的内容,怎么看最大受益方都是方趁意,没想到人家连看都不看呢。
不过呢,商人最忌上赶着送买卖。为了让他赶紧成家,家族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往他身边塞。与其惶恐将来某日会娶一个要跟自己分一半家产的陌生人,不如事先找个人协议结婚,等摆平了董事会那帮老东西,成为无可置喙的许氏执掌人,也就没人敢左右他的生活了。
结婚这个词对许迁葳来说陌生又遥远,但最初有人在他面前提到这个字眼时,他脑子里居然出现了一个笨拙的、连正脸都没有的身影。
有点荒唐。所以他寻找无果后,默默抹掉了那个念头。
方趁意的背影就要消失在视线中,道谢却还没来得及。他坐起身,抬高音量飘出一句:“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