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温乐然满眼不信,施渐宁问:“怎么就认定是我?”
温乐然一时语塞。
本来只是怀疑,可您反应这么快,一看就是知情的,很难相信不是您下的手啊。
施渐宁也不追问,只眸色幽深地看着他,盯得人毛骨悚然。
温乐然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埋头往嘴里塞了把草。
“爷爷找人撤的。”终于,施渐宁开口。
温乐然愣住。
施渐宁团了团手串,换个姿势继续盘:“撤完了还打电话来说了我一通。我只好让关跃多留意着点。”
听出施渐宁话里的嫌弃,温乐然完全能想象,“被说了一通”都说了什么。
抱歉啊。
温乐然在心里没什么诚意地给施渐宁道了个歉,却也琢磨出一丝头绪。
毕竟施老爷子从一开始的态度,就是“不能让自家人在外面吃亏”。比起施渐宁,这位闲着无事盯着热搜,一言不合就强硬撤掉,好像确实更合理。
因为有人盯着,昨天网上刚爆料施渐宁就来消息,也解释得通了。
相比之下,今天早上他压线集合的事刚爆料就被直接压下,悄无声息的处理堪称温和,确实是完全不同的画风。
也就是说。
“上午的爆料……”
施渐宁说:“不处理,等着爷爷再说我一通?”
行叭。
虽然施渐宁似乎特别占理,温乐然还是忍不住替自家经纪人争辩一句:“这点小事,池哥能解决。”
这样他起码不用背锅。
施渐宁问:“你找他了吗?”
“……执行找了。”
涂薇薇还是很尽责的。
施渐宁“呵”地笑了声,却显然不是因为高兴。
“我错了!” 温乐然秒怂,掩饰似的戳了戳沙拉,才又小声问,“让节目组换人的,也是你?”
施渐宁撩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嗯?”
又不是?
温乐然很意外,可看向施渐宁,他莫名觉得大BOSS这表情不像是在否认。
他以防万一地补充说明:“那个对接负责人。”
施渐宁露出一丝恍然。
“他们是这么处理的?”男人反问似的低语一句,半晌哼笑,“还行。”
温乐然明白了。
以施渐宁的身份,根本不需要特意跟一个工作人员计较,只需要一句话,自会有人替他计较。
结果就是节目组连借口都没认真找,干脆利落地把人撤换掉。
这处理看起来不痛不痒,可温乐然自己经历多了,自然清楚后果远不止于此。
圈子里从不缺自作聪明的人,眼下说是急病换人,但回头是不是还能回到节目组里工作,甚至日后会不会受到更多影响,都是未知之数。
可这在大BOSS眼里,居然也只是“还行”。
温乐然根本不敢深究施渐宁到底做了什么。
“不过是一点小小警告。”
施渐宁却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
“我知道池颂能处理。但节目组卖他面子,也会给别人卖面子。”男人懒懒地换了个姿势,“回头万一再闹个不好看的热搜,爷爷问起,不好交代。”
温乐然懂了。
施渐宁的逻辑远比他脑补的要简单直接——老爷子既然已经关注这件事,如果一直不管,他们这恩爱夫妻未免显得过分塑料。
就是强势得有点吓人。
施渐宁似有所觉:“有话要说?”
温乐然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点小事就逼得人可能从此被封杀退圈,那再严重点,是不是就真要杀人放火了?!
可他也不能直白地劝大BOSS说,您再这样下去容易走上不归路。
施渐宁不紧不慢地盘着手串,也不追问。
温乐然盯着那点探究的目光,思路转了一百八十回,才小心翼翼试探道:“如果……我是说,要是节目组不换人,或者处理得让您不满意呢?”
施渐宁悠悠开口:“你是想问,如果他们不识好歹,我会怎么做?”
不识好歹是你说的!
温乐然乖巧地眨了眨眼。
施渐宁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直把温乐然看得毛骨悚然,才唇角一弯:“看心情。”
温乐然:“……要是心情不好呢?”
施渐宁转了转手中珠串,像是在认真思考。
“让一个人消失,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救命。
他就知道!
温乐然差点给大BOSS跪了,努力维持住脸上的假镇定,哄小孩似的引导:“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整治他们有的是办法,咱不至于……”
“我给过他们机会了。”
温乐然:……
那是机会吗亲,那是恐吓!
施渐宁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既然选择招惹我,就该做好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
温乐然心尖一颤。
明知施渐宁指的是什么,他却还是有种这话是在敲打他的错觉。
“可是,杀人犯法。”
施渐宁又看了他一眼。
青年双眼都瞪圆了,里面全是没掩住的震惊和慌乱,仿佛受惊的幼猫,可爱得……让人想欺负。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往前凑近,微微压低了声音。
“你不知道吗?不被抓到的方法多得是。”
温乐然瞳孔剧震,脱口而出:“罪加一等!”
施渐宁“呵”地笑了声。
清浅的笑声钻进耳里,让温乐然汗毛一炸。
哪怕早就知道这人是小说里的终极大BOSS,哪怕曾在梦中见过他凶残可怖的模样,也远不如眼下听他轻描淡写说出这些话时的万分之一。
再没有比这一刻让温乐然更清晰地察觉到,那种自心底涌起的恐惧。
他无法控制地往椅背上靠了靠,仿佛这样就能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这样、不行。”
施渐宁盘玩手串的动作微顿,语气却依旧淡淡:“为什么不行?”
温乐然艰难地说:“就是……不管是什么事,都有很多很多解决方法。”
“哦?”
“比如我这次的事,池哥其实就能解决得很好。”温乐然抓了抓自己有些发冷的指尖,才继续说下去,“您也在娱乐圈待了那么长时间,肯定知道,娱乐圈有娱乐圈的法则,没必要……”
施渐宁突然笑了声:“我以为,你会挺高兴。”
温乐然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莫名的冲动翻涌而至。
“施先生,”他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量,“我要是想仗势,出道三年有的是机会。”
不是自夸,温乐然出道三年,遇到过对他感兴趣的人,可不止那位何总。
施渐宁眉尖微微挑起,打断了他的话。
“我有点好奇。”男人像是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情绪,“他们那样对你,你这是在……同情他们?”
温乐然下意识否认:“怎么可能。”
直到对上施渐宁的眼,他才重新冷静下来。
同情当然不至于。
“但……罪不至此。”
且不说因此得罪大BOSS丢掉性命太冤,就是那个坑了他的工作人员,被节目组舍弃的结局,已经足够了。
温乐然做了个深呼吸,想起自己最初的意图。
“这圈子您也知道,大家都想混口饭吃,有时候会身不由己。”他努力把劝导大业拉回正轨,“比如那个负责人,他跟我素不相识无仇无怨,要不是有人指使逼迫,何必坑我?”
施渐宁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却没说话。
温乐然偷瞄了他一眼,更加努力胡扯。
“您堂堂施总,没必要跟他们计较啊不是吗?娱乐圈底层小人物都不容易,您大人有大量,多给他们一点机会又能怎样?说不定他还有什么苦衷,比如重要的人出了事,就等着钱救命之类……”
说到这,温乐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施渐宁的眼神变了。
男人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冷了下来,连同套房里的温度似乎也低了几度。
“……小说电影都这么演。”毫无说服力地把话补完,温乐然选择乖巧闭麦。
过了会,施渐宁开口:“就算有,也不是他害人的借口。”
温乐然也不觉得是。
可这话不能跟手拿黑化剧本的大BOSS讲。
“世上有那么多的人,总不能要求大家都一样,每个人都会有他觉得正确的想法和选择吧。”温乐然绞尽脑汁,深觉自己下一刻就可以转职幼教。
然而施渐宁小朋友似乎并不买账。
“你也会吗?”
温乐然:“啊?”
“为了重要的人,不择手段?”
当然不会。
温乐然下意识就想摇头,可脑海里却先浮起另一个人。
那个人陪他走过很长一段岁月,教导他从懵懂稚儿一点点长成如今的模样,让他知道什么是对错,让他会在这瞬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绝不愿意为了救人而不择手段地害人。
可如果……
温乐然攥了攥指尖。
如果是为了救那个人,如果这是唯一的希望。
“可能……也会。”
话说出口,仿佛有什么被束缚的东西随之得以解脱。
“如果能救他,别说不择手段,让我用命去换也行。”
施渐宁眸光微晃,半晌哼笑一声:“也是,你是这样的人。”
温乐然:……
不然呢!
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至于签你那破协议!
想着,温乐然差点没忍住给施渐宁呲个牙。
却下一刻,他听到施渐宁问:“如果那人不接受呢?”
啊?
“不择手段。拿命去换。”
施渐宁对上他的眼,重复。
男人眸光已经彻底冷了下去,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话,却听得人心惊。
温乐然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
他笑了笑:“生死面前谁还想那么多,先活下去再说。”
施渐宁问:“你就没想过,那个人会因此很痛苦。”
“但至少也活下来了。”
“那样活下去有什么意义?”
温乐然莫名:“不活下去怎么知道有没有意义?”
施渐宁却又问了一句:“若是没有意义呢?”
温乐然张了口,又突然停住。
不是,怎么就说到活着的意义了?他一开始是要说这个的吗?
“我说的都是假设,也要真遇上了才知道会怎么选。”他不着痕迹地看了施渐宁一眼,企图换个话题,“您看,每个人际遇不一样选择也会不一样,同样的事也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处理方式……”
施渐宁根本没在听他的话。
温乐然慢慢停住,觉得周围一切似乎都跟着静了下来。
空气也随之凝滞。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所以,你觉得即便那个人不接受,即便他会痛苦,也要让他活下去?”
温乐然越发莫名:“不然呢?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啊。”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施渐宁:“为什么是最重要?”
温乐然:……
咱们真的不能换个话题吗QAQ
施渐宁等了片刻,笑了:“你连为什么重要都答不出来,凭什么说这是最重要?”
“可是……”温乐然想不明白,“就是最重要啊。”
从小到大,宋京山都是这么教他的。
——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不要随便放弃啊小鬼。
——要好好活下去。
“能活着,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施渐宁:“我不这么觉得。”
男人的语气始终平淡,可被目光锁定时,温乐然还是无来由地心尖一颤。
他听到施渐宁淡淡地说下去:“愧疚,迷茫,痛苦……如果只有这些,你还觉得活着幸运吗?”
温乐然一怔。
可很快,他就有了答案:“先活下去,总有办法的。”
施渐宁问:“如果没有呢?”
“不活下去怎么知道有没有?”
“赌一个渺茫的未来,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弃,不是吗。”
——付出那么多,谁知道有没有结果?与其大家都痛苦,不如趁早放弃。
似曾相识的话在记忆里同时响起,温乐然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放屁!”
施渐宁眸光微凝,没再说下去。
温乐然却忍不住。
“为什么要放弃?明明还有希望!”
他本能地往前一步,仿佛要争取什么。
“你们这种人根本不会懂。有的人要拼尽全力才能活下去,能活下去就已经很幸运了!为什么要放弃……凭什么要我放弃!”
餐桌拦住了他的路。碰撞激起凌乱杂音,打破房间里的平静。
下一刻,温乐然就看到施渐宁突然伸手,抓起了那杯还剩大半的苹果汁。
他下意识躲了躲,抬手挡去。
预想中的果汁却并没有泼下。
好久,温乐然缓缓放下手回头看去,才发现施渐宁无声地把杯子放了回去,眼内深若渊海。
心跳快得让人窒息,温乐然艰难地退了一步。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
温乐然差点整个人跳了起来。
施渐宁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往门口走去。
温乐然留在原地,直到耳边传来模糊的对话,他才一点点找回了理智。
……完犊子。
终于,声音停了,施渐宁又走了回来,手里端着一份鸡蛋布丁。
温乐然看着施渐宁把那布丁递到餐桌上,最后放下。
碟子与餐桌碰撞出轻微的闷响,如同敲在人心头。
恐惧这时才后知后觉涌起。
“很、很晚了,再不回去执行会担心……对不起施先生,今晚打扰您了,我先回去了!”
“站住。”
温乐然:Q口Q
“布丁。”
温乐然再次看向那份精致的布丁。
“我能不能带回去吃?”
施渐宁没说话。
温乐然就当他批准了,连碟子一起整份端起就跑。
“谢谢施先生,施先生晚安!”
施渐宁没有阻拦。
他看着被打开又关上的房门,好久,才垂眼无声一笑,指尖慢吞吞地拨过一颗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