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周玉簪痴痴的开口:“我发的愿佛祖能听到吗?”
“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
“那、那人的心会不会变?”
“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
啊?反正是一句没听懂。但是、但是论起经文,头头是道,肯定是厉害的大师。
冉冉的线香萦绕中,那人如神祗般盘坐。他极少言语,垂眸闭目,说不出的柔和。不可触碰,不可冒犯,不可亵渎。
周玉簪醉了,深深的迷幻其中。那份安稳那份宁静,与她粗丑的武夫丈夫,天壤之别,她舍不得挪开眼。
他起身,他靠近,周身幽幽的檀香将她缠绕。他伸出手,那是一双修长、纤细、白净的玉手,就是妇人也难与之相媲美。
“此药敷在患处,跌打损伤,不日将愈。虽法身慧命,肉身亦不忍损。”
这……
这是来自一个陌生男人的关心和体贴呀。
多年的夫妻不睦,拳脚相加,何曾见过如此甜蜜暴击。不啻雷电击中颅顶,蜜糖浇灌心田。
她猛的抬头仰望,他眼中似千年古潭,深不见底。而她的心,早已溺毙其中。
啪嗒,眼泪落在蒲团上。
直到有人来,直到天色昏昏,直到她该走了……
啊,该走了,这么快就天晚了吗?这一晌竟不知冯姐姐去了许久,原来这屋里一直是他们二人。
她上马,他躬身;她回眸,他念佛;她走远,他驻足。破败庙宇,仙姿遗世。衣袂翩跹,清隽依然,真让人怅然若失啊。
“吱吱嘎嘎”,颠簸前行的马车里,周玉簪的心也跟着一摇一晃。
她不住抚摸那包药,依稀还带着他的体温,这难以形容的感觉,久久不肯撒手。
死贼秃,活冤家,使蛮力的活贼!回回把人弄的骨酥筋软,到现在腿还是麻的,那滋味真真快活的要人命。杀才,心肝儿!
到如今还潮红的小脸儿,心劈劈的乱跳,身上心上皆意犹未尽。改日改日……
冯淑媛暗暗的笑,细细的回味。那一场欢愉,那顷刻的痛快。哎呀呀,爱煞人也,爱煞死人也。
来时聒聒噪噪,说不完的话。去时安安静静,二人皆一言不发,各自若有所思。
“妹子……”
“姐姐……”
异口同声,冯淑媛笑笑:“你先说。”
“下次……”欲言又止,羞怯万千:“冯姐姐,咱们下次什么时候来?”一语未毕,满面飞红。
怎么样,我就说,还需多问吗?原来得来全不费工夫。
北镇的冬天来得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
还好还好,只那日落了一星子雪,隔一日天又重放晴。
赶紧赶紧,北镇的妇孺们皆趁着日头好,翻腾出大厚棉衣物晾晒。
也有做大酱的,也有腌酸菜的。哪有闲情逸致阴谋阳谋,各个忙的脚不沾地。
韩嫂子拿胳膊肘捣苏锦:“还气呢?睡一张炕的,哪有恁大仇。不过是吵架拌嘴,又不是杀父之仇。闹的乌鸡白眼的,干嘛呀?”
苏锦**的手正在费力的搓洗床单,好似没听到。韩嫂子不依呀,追着劝。
“那娼妇是台河镇有名的花魁,骗人的鬼话张口就来,被她缠住的没有一个伍也有一个卒。别说他们没什么,就是有什么。男人家呀,吃花酒嫖粉头还不正常。为这么个千人骑的烂货,同大人生分,值吗?”
“再说了,那大户人家里,似大人这样的,哪个不是收一屋子小老婆,你还过不过呀?”
“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分家当,散伙!”猛的摔了东西,酸着脸嚷嚷:“好像谁离了谁不能过一样。”
“甚大户人家我管不着,我这里就不行。我又没拦着,我只说让贤,年轻的漂亮的,哪怕嫦娥王母,爱哪样娶哪样。干嘛绊住人腿,不让我走呢?”
嗨,这话,恼了还?
“你哪能走,你走了大人官都不做了。若大人因你而罢官,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里再盼到恁清廉的大老爷。”
“他走不走赖不着我。”
“知道知道,是他离不得你。”
韩嫂子连忙止住急眼的苏锦,按住肩膀硬将她压在杌子上,连唬带哄:“不许动,听我说!”
“你们拌嘴这几日,他坐堂都没精气神儿。别人烧的饭他又吃不惯,每日只用那么一点子,他又那样忙,瘦的呀,眼眶子都凹下去了。离不得,离不得你呀。”
“白天你不睬他,晚上又和桃花睡。做什么呀,公母俩哪怕打破头,都不能离了床,离了床就离了心。好娘子消消气,我替大人赔不是。只当为我们百姓,千万别和大人怄气。”
“要你赔什么不是。”嘴上虽这样说,心中气焰已然灭去大半:“喜欢谁我又不拦着,最恨他骗我。我是那拈酸吃醋,容不下人的人吗?”
不是不是,你不是。天爷,韩嫂子愁的直摇头。这幅样子,都醋成缸了,还说不是?
“你别恼,恼我也要说。”韩嫂子也搬了个杌子挨肩坐下:“咱们连墙,你们叨登我听的一清二楚。”
“你说的话我都听不过,什么‘不去就不能谈了吗’?都是做大官的,他上头老爷让他去,他怎么说?难不成说,‘不能够,我老婆不让’?这是大人心眼瓷实全告诉你。遇上那有花花肠子的,外头有相好的,家里再一房房的收,你又能怎样?”
“噗嗤”苏锦又笑了。
乐了乐了,乐了就好,韩嫂子臊她。
“你这张嘴哟,怎生的这样厉害。豆芽菜似的人,一丁点儿大,吵起架来可真是鬼母一样的气势。得理不饶人还不算,那阵仗,需得让人跪下给你磕头请罪才算完。”
“真真让人招架不住,换了别家汉子早动手了。大人生生被你抢白的干瞪眼,还妹妹长妹妹短的赔不是,就这样也是一句重话也没啊。”
复而牵起手低低的劝:“听我一言,这样万中挑一的人品,对你好的让人眼馋。晚上还要钻一个被窝,一个锅里拌勺子。闹什么闹,白让人笑话,晚上搬去同住。啊,同住。”
日头晒的暖暖,老母鸡咕咕的叫,两个村妇,一个劝一个听。
忽然门外喊起:“翻案了,翻案了。”宋清平手持一封手本,激动的冲到两人面前,仍是那句话:“妹妹,翻案了。”
“翻、翻什么?案板翻了?”
一想,坏了,莫不是鸡跳案板上?立马急了。
“我案上还有菜呢,畜生,马上炖了你。”
可宋清平翻来覆去,甚至颠三倒四还是那句话,翻案了。
韩嫂子一脸疑惑,平时稳重大人,今日怎像个孩子,都要舞起来了。再一看苏锦,举着一张纸,泪眼汪汪。
“沉冤昭雪。”
喜极而泣,泪盈于睫。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捂在胸口久久不舍分开。
“大人,娘子,你们打什么哑谜。什么翻案?又什么昭雪?”
“英将军,英北辰英将军,沉冤昭雪,追谥忠王。齐贼,奸佞险恶,残害忠良,查抄党朋。黥其面,磔其身,弃于市,诛其族。”
朗声念起诏书,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天有眼,天有眼。”听罢,韩嫂子哐啷跪下,泪如泉涌,喃喃说道:“我就说他那样忠耿的人,怎能落得这个下场。”
“他死的那日,雪下的那样大,天都为他吊孝,冤的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可见,天老爷还是看着的,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呜呜呜,门外哭声四起。北镇的老幼相扶,男女同来。围堵在宋家门口,各个哭的泣不成声。
苏锦也哭,趴在宋清平怀里呜咽,猛然抬头:“大年呢,大年呢?叫他来,咱们去了一事,一桩大事。”
她盼这天盼了这么久,多少人在等一个公道。活着的死了的,生不如死的。为这薄纸,多少冤魂阴曹不瞑。如今真相大白,真的是一刻也不能等。
顾大年隐匿于众人之间,修长的斩、马刀抱在胸怀,他没跪也没泪,只是觉得彻头彻尾的荒唐。
就好像打断你双腿,再给你双拐,你还要谢他。说他是贼的是他,诛他全族的也是他。现在他说不是,你是忠臣。
呵,呵呵,到如今还要向杀错人的人,感恩戴德。
几千颗几万颗人头落地,多少人在命运的漩涡中挣扎。而这些,在手握权力的人心中,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页纸。
我要这纸何用?英将军能回来吗?他家上下一百九十六口,一众将士能回来吗?
多么不经,多么荒谬。
哼,哼哼,狗屁的黄恩浩荡,谁要你那一纸诏书!
但是,但是,怎可能不在乎?为何胸中忽然的畅快?那压在心间的巨石和憋闷,怎就忽然间烟消云散了呢?
哎,终于沉冤得雪,来的太迟太惨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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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咬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