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去,可真的是抬回来的。
周彦邦昏沉的抬不起头,周升将要去扶。高盼儿眼神似刀,将他狠狠一剜,劈手一个嘴巴子。
“贼奴,病着时你在哪?现在来献殷勤,且外头跪着去!”
莫说近身,打的头都不许抬。
一个绰约妖娆的款款下轿,另一个神志恍惚的任人摆弄。
“来。”玉手捞过他的长臂,当着众人亲昵的搭在自家肩头:“这是咱们的家,爷,睁开眼看看呀。”
接下来就是满世界里炫耀、显摆。
人是她接回来的,必定要大张旗鼓,必定要声势浩大。从马车到了大门首,再到二门三门,从小厮到管事的,依次吆喝开来。
“大爷回来了!”
“高姨娘,是高姨娘把大爷从潜斋接回来的。”
“哎呀呀,高姨娘啊。不错不错,爷原就喜欢她,不然一个两个都从她肠子里爬出来?”
“是呀是呀,大爷果然还是喜欢姨娘,姨娘可真有本事。”
再换句话说,大爷听高姨娘的,爷最听姨娘的话,冷面的大爷只听姨娘的话,可是这个意思?
下人多不傻,周府的更是一个赛一个猴精。一时间抬轿子的挤破头,恨不得把高氏从大门首抬进来!
听到了,她都听到了。事实证于雄辩,人就是她接来的呀。
所以她得意啊,她张扬啊,搞如此浩大的阵仗,就是要敲锣打鼓响铃铛的让阖府都看看。
你们办不成的我能,我高姨娘有趾高气昂的资格,有翻江倒海的能耐,有绊住爷们的本事!
长眼的都看着,长耳的都听好。冷面阎罗又怎样,还不是被我收拾的服帖。
以后该烧谁的灶,该往哪儿使舵,未来的夫人是谁,都掂量清楚喽。
敢惹我?要你命!
“儿,儿呀,怎饥瘦成这般呦。”絮絮叨叨中,孙氏摸着自家儿子的脸心疼,扭头就问。
“我去了恁多次,他见都不见。怎地你一去就成,你是怎么把他说通的?”
我呀,因为我豁的出去,放得开,拉的下脸。舍得一身剐,皇帝老儿我都能拉下马!
那日薛姑子的药两倍量添上。再将香浓浓的熏蒸上,将那荷包里塞在鼓鼓,那银子是白花的,香是白熏的?不然他怎恁神魂颠倒,滚烫的身子也欲罢不能?
当然,这些才不会告诉你。讲么,就讲能让你感恩戴德的。
假假的抹了泪,悲悲戚戚的说道:“我去时他就不爽利,您想啊,乍入秋,金风飒凉,他又伤心。这一场丧事多少辛劳,里外都是他。再不好生调养,能不出毛病吗?”
“可他总埋怨自己,怨自己没看顾好夫人。可姨娘您想,这事爷们哪有一点错儿?”
“三番五次的去接去请,夫人何曾给过好脸,有时门都不给进。爷们寒天里就在外头等,可有这道理?我挺着肚子陪着去过一趟,好一通骂呀,我受的委屈都不肖说!”
说着说着颤了声,说着说着滴了泪,孙氏忙劝。
“对对对,我原说媳妇子忒犟,才来就把他面上打坏,谁说不是呢。”
句句正中心坎儿,儿子哪有错,错的都是媳妇,孙氏感激的握住高盼儿的手。
“好孩子,他心思重,你多开解。现如今他身边只你一个,多吃些辛苦,把他身子调理好。”
“这还需姨娘说?”见她入套,高盼儿立马伶俐起来:“他也是我爷们,我不比谁盼他好。”
“我说,‘爷,您不爱惜身子,我替您死祭天’。幸而是我去了,死活劝了回来,您不知他病的哟,拿笔都抖……”
“哎,哎哎,我苦命的儿呦!”孙氏既心疼又激动,无以言表,唯有抱住儿子哭喊。
待太医来问诊,高盼儿只说思劳成疾。对她那日所作所为一丝儿不提,高热行床笫之事,何曾顾得他死活?那才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可她就是瞒的死死,料定了她不提,决计无人知晓他们的荒唐和她的淫、荡。
又恰逢换季,由夏入秋,太医也只断出个,外感内伤,心情积郁所致旧疾复发。
无人觉得不是,众口一词,是是是,对对对。
如此,再加上太医诊断,该吃药吃药,该休养休养,唯有姨娘功劳大过天!
正是,巧舌如簧的妇人骗过了所有人,赢得了所有人的赞赏。
如此,她愈加狂妄,搜捡了苏锦的物件。所有的盒子匣子全打开,只拣金银细软,头面珠翠,偷改账簿子,把不在账上的往怀里藏!
见到那竹篾锦盒里尚未拆封的、还是她孕中外头孝敬的红参,登时两眼放光。
手一捏,好,还好,扬声喊真儿:“快,快私藏下来,改日送到高府上去。”
还有那一年四季许多衣服,上身的未上身的。那新婚的大红滚边刺绣吉服,配上凤冠霞帔端地是刺眼。烧,都烧了!
于是乎,烧的烧,扔的扔,对外只说怕爷想起来伤心。另把个院门锁的死死,再不许人进!
她不是怕他伤心,她是要苏锦永永远远的消失,要他万万世世忘记!
她暗自踌躇,这以后的天下都是她的了。
自此,他的姨娘牢牢的把他别在裤腰上,拴在床腿上,绑在石榴裙下。
哼,他官场上越得意,她内宅里就越狂傲。
谁都以为未来的夫人是她。
正经的死了,身边又没其他,养儿长女,俨然副主母一般的存在,谁不捧着?谁敢得罪?
那是她人生至狂时刻,简直可以呼风唤雨。
她却也笑,笑他的假惺惺,笑他的演技也了得。不就是演吗,他博他的发妻情深,我要我的姨娘忠义,口碑攒足,夫人之位胜券在握。
爷,不管您真情假意,盼儿都陪您做足戏。
周升黯然,几次口舌弹压,有意无意间谗言要周彦邦把他换了,虽被否了,可她在点他。
罢罢,到底得势的是她。
故而,再也不多言语,除了跟着出门,内宅事务不多一嘴。
可他看的清,想当年恁厉害的爷,中科甲做高官响当当的人物,如今任由小妇摆布。
小妇上位,妖孽乱宅啊!
苏锦竟然不知,自己的死给这许多人搭了偌大的戏台。此方将将落幕,另一场大戏才刚刚开始。有人越斗越勇,还要乘胜追击。
这一场病,病了好一阵子,茶汤换洗,他的体贴姨娘总相伴左右,从不假她人之手。
就连日常有书信,她也能一睹为快。这不又有人来回事,确是阮大人府上的管事。拿着一封书子,递承与他。
“咳,咳咳。”
周彦邦咳的说不成个话,那管事的待他看罢书信,方说道。
“大人打招呼的那位宋清平,阮大人说大人安排的极是。那里是边防重镇,若是个有抱负的,不拘哪儿都能做造福于民。上月他已离京,如今也该过了虎跳关。”
“纵容妾婢,欺侮正妻,乃至正妻不堪辱没,闭世深居。恰逢山火,命丧火海,死状实不忍睹。然毫无愧疚之意,猥鄙至极,沽名之辈,实乃斯文败类。”
那参劾上言辞犀利,力透纸背,丝毫不留情面。隔着纸张,都能感受他的愤怒。
骂人,又骂人?当日念着她在,尚留一息颜面。现在明晃晃的谩骂,这次却不得不理论了。
不怨我,不怪我,是山火。都怨你,是你,都是你,若你不来,她也不会萌生去意,依旧是我宅门里的贤德夫人。
我平生第一次爱,都被你抢了先。她那样置名节不顾,固执的要走,还不都是因为你!
要怪就怪你,怪你不该来,怪你不该乱了她的心,更不该写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于公于私,这次我都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不会承认,不愿承认,她的死是因为他。刚愎自用,强迫麻痹自己,错不在他,都是那姓宋的该死。
他知道他阴暗,但他们却认为他凛然、璀璨、正义。
官职、身份、世家、科甲……犹如一件件金身,牢不可破。
他是大人啊,天家都信任的,怎么会有错?是的,没人会怀疑他,更不会有人责备他。
而他呢,欣然接受,不许有人质疑,更加不许唱反调。
想说,却又不知该说何,这一腔怨怼全然发到这不相干的“哥哥”身上。
气起来又猛咳,贴心姨娘赶紧捧过镀金小唾盂到眼前:“一没送银子,二得罪人,会不会做官,这样的人不打发了等什么。”
“公门里也是你问的,还不快滚!”
这一骂,骂了个大红脸。从耳根红到脖子,羞赧的无处躲藏。
嗐!好没心肝的贼汉子,说翻脸就翻脸,说咬人就咬人,全拿人当个净桶!
嗐,嗐,嗐!
想起来还气还恼,气的扔唾盂,打小厮。这火来的忒邪性,周升也被骂了个没脸。
哼,周彦邦鼻腔生出一丝不屑,铁青的脸更加冷峻。
这么爱,她丧身火海,怎么不见你来施救?
草囊饭袋,她真是眼瞎看上你,明知徒劳无益,偏偏向火而行。
这折子除了激怒他,于仕途真是一丝好处皆无。
滚滚滚,滚的远远儿的,滚到天边去!
扳倒苏锦,高姨娘从此就大权独揽,一步登天了吗?
不对,天狂有雨,人狂有祸,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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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