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鸳儿再没有了昔日夫人大丫头的身份,没了梳头油的头发毛躁板结。
大冷天里穿着夹袄,瑟瑟缩缩的蹲在外头看炉子。北风吹来,抱肩缩膀。里头一喊,这边就要立马到,少一刻就要打杀。
她不是应该在颜氏院里伺候吗?
是,她是应该,可架不住有人想整她。
翠眉彻底的被踢出去,扔去了东北角跟着周莞,所以高盼儿处就缺一个差使。
周家丫头奴仆何其多呀,她单要手伸那么长,点名要小鸳儿。
颜氏本就不得势,脱着病恹恹的身子,又穷又没个娘家。不能为了一个丫头和大房里有身子的、又正当红的姨娘生嫌隙。
惹不起惹不起,这不,拨过来当夜就跪着服侍。
一夜里要茶要水,捶腿捶腰,倒马子,最脏最累的都是她。
新仇旧恨,砧板上的肉一般,动辄掐脸打耳光,要不就雪地里跪着。
几次被墨雪揪着耳朵打骂,整治的无法,夜里哭了多少场。
病愈后的高盼儿再不敢放肆,毕竟还要留着命做夫人。
不能让他空着呀,姨娘说男人天生属馋猫,闲下来就要偷腥。
可她又不甘心好不容易挣来抢来的位置,拱手让别人来分一杯羹。心中烦躁不已,酸梨木炕床上,翻来覆去不自在。
正无处泄愤之时,小鸳儿点头打起瞌睡,捶腿的手也慢慢的停了。
真是瞌睡来了枕头,八月十五来了月饼,递过脸儿来讨打!
坐起来就是一个巴掌,打的丫头登时清醒。
“贱蹄子,念着你前主子,一门心思要害我,痴心妄想!”
“想是在她那处托大惯了,她纵你我却不能,为奴为婢的不忠诚服侍,合该打死。”
小鸳儿捂脸嘤嘤的哭,还不足兴,指头戳到脸上。
“舒过脸来,让我掐几下,且看能不能长记性。还有下回,打断你下半截!”
发狠的就掐了几下,累的气喘。
搁往日墨雪早赶上来助阵,今日却不见人影。气还没消,再环视屋内,却不见她人。
“墨雪呢?”
一问摇头,不敢作答。
高盼儿便没头没脸的上去就打,打的小鸳儿连连躲闪,哭着央求。
“好姨娘别打,哪里敢问姐姐去哪儿。瞧着是往西南角去了,也是猜的,不敢瞎说。”
西南角?那可不是他的书房?
好啊,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养虎终成患!
下作娼妇,悄没声息的浪到那里,想趁虚而入。气的踹上一脚,飞也似的就往书房奔。
周彦邦刚下朝就被请去应酬,新一届的考课开始,许多走门路的不胜其烦,略略应付几句,吃了几盏就家来了。
现下正靠在交椅上出神,他有心思。
说归说,气归气,可她到底是夫人。在外头代表的是周家和自己的脸面,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势必要派个人把手,真生出点岔子,大家难看。
哼,现时想想,她走了余氏依旧缠绵病榻,也没甚起色,狗屁的九流术士。
现下怎么把她接回来呢,头疼。
国事家中,里头的母亲老婆,外头的夫人娘子,真真操碎心。
正闭目思索,幽幽暗香,柔柔细语,翩跹而至。
她今儿刻意打扮过的,挑线绯红裙衫,松花绿汗巾子,一点子攒珠。眼角几粒雀斑,冗长身段,倒也生出几分风韵。
挽着双层剔红食盒,未语人先羞。
“这芸豆泥龙井芽茶糕,施姨娘在时您说喜欢。现在她不在了,爷许久也没再吃,特特做了,给您垫垫饥。”
确实,想他读书时,春蕊总陪到晚。
这糕不甜不腻,再泡上一盏金骏眉,漫漫长夜十分消乏。
春蕊,孝廉,胡氏,再到她。他的院子,一个个死的死,散的散,哎……
攒眉愁绪,心有郁结。
“爷愁甚,是劳累吗?我给你按按,解解乏。”
说着柔夷搭上肩头,行动起来轻重适度。又有暗香盈袖,整个人不觉松散下来。
男人越活越世故,怎能不懂她的一点子心思。
懒懒的问道:“你多大了?原来是哪房里的?”
“奴婢十七,原在明姨娘房中当差,后拨来给夫人烧茶洒扫。”
声似燕啾,婉转悦耳。二八年华,明眸皓齿,周彦邦不由多看一眼。
“十七?你们姨娘同我商议过,说要放你出去。”
啊?放出去?这这,不能啊,明明……
“爷,刚下朝累了吧,是我让这丫头来瞧瞧您。”
话题正入港,娇媚的姨娘,挺着金贵的肚子含笑入内。
“我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孝贤也在,咱们一起用饭,可好?”
好,他有甚好不好,总归这院里就她一个,由着她安排就是了。
高盼儿悄然而入,墨雪唬的赶紧松手,垂首不语。
眼光一瞟,笑盈盈的拉住她的手:“快跟着去伺候吧。”
嗳,嗳嗳,就来就来,这是过了明路,姨娘终于肯点头。
一时间面似滴血,娇羞万分,一脸的受宠若惊。
高盼儿拿眼瞥她,目光笃定,若有所思,只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来也怪,如此费劲心思的把人哄到屋里,用过饭却不留。
只说他公事辛劳,撵着让去书房保养身子。这却奇了,到她屋里还有放走的道理?
墨雪眼睁睁的看着周彦邦离去,心中的懊悔哦。
噼啪,灯烛爆了又爆,高盼儿只是眯着眼歪在炕上,不知在想什么。
“爷一个人寂寞,该找个人服侍才对。”
按捺不住,终于开口。
“姨娘您现在又不能,不如我替您,原也是您许过我的。求姨娘抬手,分些恩惠于我吧……”
绞着帕子,娇羞无限。
啧啧啧,瞧这春情泛滥的骚浪样子,这是不装也不演,更不矜持了?
我口中你也敢夺食?枉你跟了我恁许久,终究是个呆奴!
高盼儿眯着眼瞧她,心下一阵发狠,嘴上却淡定的很:“今儿做的好,你做的很好。”
这是、这是在夸我?想必是要成了,含羞带臊的连说不敢。
不敢,还有什么不敢?
怒从心起,恨不得登时砍杀了这贱人。
背着主子,勾引主子男人,再迟一步都要爬上榻了,还说不敢!
原想多留条活路,如今看,不能再等了。
路是你自寻的,怨不得旁人。
虎口夺食,杀心四起。
不留了!
出了冬月便打春,春生万物,春风化雨,春水淙淙。
惊蛰惊蛰,惊蛰一过,便是清明。杜宇声声中,细雨纷纷啊,洒在人脸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这个清明,她和她、林初兰,一起焚纸化锭,告慰天上的亲人,和逝去的亡灵。
春衫薄,春衫俏,谷雨一过,转眼立夏。这山上森森古柏,茂茂银杏,万物葱茏。化身其中,如大梦初醒,不死亦不灭。
这是从未有过的超脱和释然,原来口舌纷争,摇尾乞怜,真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啊。
这儿除了古柏森森,角落里零星长着栀子花。
苏锦切了几朵,用水泡了放在青瓷碟子,纯白的花瓣肆意舒展。
没有香这也是极好的,暗香悠悠,沁人心脾,抿了口茶,英若男陪着她。
二人庭院里听风晒日,闲摇罗扇,双目微眯,苏锦更是懒怠的话都不肯说。
“你父亲的书目,编纂校注的可还顺利?我是帮不上忙,前儿给你的墨,使着还趁手?”
墨?那可是块极品,龙泉印泥歙州墨,太奢靡。
“那东西金贵,拿回去吧,我用不着。”
你这人……
她又要炸毛。
好好好,不说不说,收下收下。为几句话就激动,你呀,还是那个毛躁的丫头子。
细细的品着雀舌,淡淡的苦淡淡的淳,啊,真香!
茶之真味,亦可清心,她带来的都是极品,却也是父亲爱的。
浓烈的阳光透过参天的古柏、银杏洒在身上,不觉得晒只觉周身温暖。
天热了,苏锦还穿着夹袍,镇日手脚冰凉。
英若男摸着湿滑粘冷的手,不停的问询:“身上可还干净了?要我说你这胎坐的就不是时候。”
“劳心劳力的救他、服侍他,都没保养身子,就坐上了胎。你这症候就是生产落下的,湿热、气虚、外伤所致。”
“新产血崩,产后恶露不绝,岂知瓜熟蒂落,养不下来才最伤身。还总不放在心上,找大夫也不看。能有多少血,一日日这样淋漓,脸黄蜡蜡的没个人色。”
你懂的多呢,苏锦痴愣愣的不语。
孩子,孩子,醒过来知道孩子没了,她便再没问过。
她不问林初兰也不提,心里的这个疤,只有英若男敢揭。
“可还睡不安?我有个玉枕,说是安神养气,这就打发人去拿。你呀,就是想的忒多,管他谁谁呢,自睡去。天又塌不了,纵然塌了,先压死那混蛋和娼妇。”
这人,这是枕头的事?真正的睡不着怨枕头。
这一场生死劫后,越发的畏寒。除了身子不好,最大的症状就是睡不好。
一夜能睡一个时辰是常事,二个时辰则是顶天。就这,还总噩梦缠身,睡睡醒醒。
总埋怨她想太多,可能不想吗?日子浑浑噩噩的得过且过,现在能躲在这儿,能躲一阵,能躲一世吗?
想到还要回那牢笼里,怎么能睡的着呢?
“我有件事请你。”
收回思绪,她重启话题。
“姨娘从去岁在那府上时就咳,到现在总不见好。能否寻个医家来切切脉,诊治调理……”
“姑娘,姑娘,快开门呀,咱们来看你了。”
周彦邦和家里的老婆丫头快活着呢,还记得庙里的老婆吗?
到底莫雪能不能上位成功呢?高姨娘该如何狙击这个身边的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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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爬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