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生下来丑的没法提。又害死小爷,又撞夫人肚子,说你是灾星祸害一点没错!”
“啧啧,啊~~~”
说着矮胖的婆子,咽下一口酒,美的连连咂嘴。
那黄汤略有些辣,连忙用嘴接住花生米,一嚼一吞,那个美呀。
没人回应,可一点儿不妨碍她自说自话。
“夫人养着你,还不老实些。谁不知,夫人肚子是阖府的夜明珠子,你就敢撞?就这般夫人还打发人送吃送喝,玩的用的,都想到了。”
“多好的夫人,你是鬼上身了还是哪根筋搭错了,撞她干嘛呀?可见你是个扫把星,跟谁谁倒霉!”
乜了她一眼,婆子悠哉哉的拈起一块蜂蜜凉糕,拿腔作势的还弄了杯茶。
简易的床板上,周莞蜷缩着身子背身向内,好似睡着了。
婆子吃的得意,还不忘继续数落。
“这样好的糕,配上这银针茶。哎哟哟,主子们过的都是神仙日子,婆子我今儿也受用一回。姑娘您什么没吃过,老婆子我替您尝尝。”
“你那奶、子也不知浪到哪去,不是看她是我本家,才懒得搭理你这灾星,寻这晦气!”
“好个奴才,就是这样服侍主子的?吃着主子的东西,反骂起主子。”
小鸳儿踹门而入,叉腰大骂,那指头几乎戳到婆子脸上。
“夫人巴巴的打发人送给大姑娘,倒叫你这老货得了便宜。这也是你能吃的?不怕吃了口生疮?你还老封君似的坐这儿数落她,我看姑娘不是主子,你才是阎王的鬼母,玉帝的老娘。”
“这、这……”
主仆像大罗金刚一样从天而降,婆子来不及吞咽差点要噎死。
“不是的,不是的。”见是挺大肚的夫人,仿佛看见老虎,匆忙揩拭嘴角,近前解释:“奴才劝了半日姑娘不肯吃,她让我吃,这才、这才略尝一尝。”
唬的腿软心虚,自知惹事,双膝跪地。
“姑娘都好,夫人请回。这儿腌臜,您千金贵体,断留不得。叫大爷知道了,还不打死我。”
蜂蜜凉糕咕噜噜的滚到脚下,苏锦能看到里头的小黄花,那是她炮制的桂花蜜。
才不跟她啰嗦,环顾四周,四方桌上散落着还没码叠的纸牌,一摸一层灰。壶里的茶汤子黑红黑红,中晌吃剩的饭菜也没交回去。满屋子酒菜味道,熏的作呕。
又看见一个坛子,苏锦指了指,问:“这又是什么?”
是酒呀,祖宗快走吧!
婆子几近哀求:“姑娘乖觉,不声不响,实在憋闷。就同奶、子摸了几把牌,吃了一点子酒……”
见隐瞒不过,连忙讨饶。
“一点子,真的就一点子。”
“姑娘我们不敢怠慢,要茶要汤皆服侍的妥帖。夫人夫人,您重着身子,来不得这儿,快快离了吧。”
“扯谎!放屁!吃一点子?吃醉了酒怎么带孩子?你那酒气熏着了怎好?姑娘不吃?姑娘不吃也轮不到你!主子面前不知道奴才的本分吗?”
一把子将谎言戳穿,劈头就骂。
“老狗,就欺负姑娘小。夫人不过问上一句,你说了一车子话。‘快快离了吧’,好大的口气,不像奴才倒像主子。几个胆子敢撵夫人,死不挑时辰!”
见难以自圆,婆子更慌了,合掌苦求。
“错了错了,好姑娘饶我一回,给姑娘磕头,给姑娘买花戴……”
磕头如捣蒜一般,求爷爷告奶奶的讨饶。
“莞儿?”
好静,她真的好安静。吵嚷了这会子,她竟动也不曾动,仿佛屋里没这号人,这份安静太诡异了。
苏锦悄悄的走过去,喊一喊推一推,都没动静。天哪,不会是……
登时唬的脸白,指头试探,还有鼻息,可见这孩子越发的古怪了……
顾不得床铺脏乱,她就躺下来搂住她,指头轻轻揉捏她的耳垂。
“莞儿小时候最喜欢揉耳垂,揉一揉就伸懒腰。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母亲知道做这些不是你的本意,你不想说母亲便不问。”
“母亲这次来一是接你回家,二是想告诉你。凡事要用眼睛看,用心去体会,要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休要听别人浑说带歪了路。”
“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母亲生养几个,你都是你。是母亲唯一的莞儿,母亲永远不会离开你。也绝不许别人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不可能的,母亲答应你。”
长而卷的睫毛,眼窝里蓄满了泪,小小的人抽泣颤栗着肩膀,只是不肯转身。
苏锦知道,她虽不开口心里极其透亮。拿起她的手,轻轻的放在肚皮上。
“摸摸他,也不知里头是你兄弟还是个妹子。莞儿喜欢弟弟还是妹妹?莞儿是好孩子,一直都是。喜欢狗的人都是温柔的,跟我回去吧,黑子想你呢。想的日夜叫唤,你不想它吗?”
“母亲~~~~”
倏忽翻身,抱住她哭的泣不成声,苏锦揉着孩子细软的发丝无奈长叹。
从孝廉的事开始,周莞一次次被打击,查不出真相就一次次被扣帽子。
小小的孩子经历了这许多,再也不肯开口,今日能叫母亲,破天荒了。
不能,不能再刺激她,这样小的孩子如何经受恁多苦难?
敢骂我儿子,我跟你拼命!不治死你,我是畜生!
如豆的灯影下,昏暗一片。
手执纳鞋底的尖锥,一下下的往蛊物上扎。叫你得意,叫你猖狂,狐媚子你不得好死。
咬牙切齿的发泄完毕,竟累的气喘吁吁,蛊物一扔,躺在榻上发呆。
“再做一个?”墨雪询问。
高盼儿眼皮子翻翻。
“都是些死物,有甚用。”
墨雪轻轻的捶起腿。
“施姨娘这几日越发疯癫,对着空气喊廉小爷,挣命的要出去跟胡姨娘拼命。夫人着人看着,寸步不离,生怕出岔子。还说,寻个地方让狐媚子挪出去。”
“要死要疯关我屁事。”高盼儿闭目要睡。
这……真儿眼珠子一转,凑近了说。
“正因为她是个疯子,所以做什么都有道理。姨娘何不趁着腾挪之际,让两人见上一面,好不好的,挫挫那狐媚子锐气。”
“说的容易,她的两个门神呢?”
“其实冬桔和小串儿两个丫头早生去意,只是不敢跟夫人提。跟我说了几次,怨言尤深。”
“冬桔有相好的,逢初八、十五,两人必定私会。小串儿年纪小,却是个酒虫。给她酒里下点子蒙汗,醉如小死。反正一应都有我,又不要姨娘动手,何难之有?”
“姨娘只去同施姨娘闲话,挑唆让她跟胡氏闹上一场子,解解恨,岂不痛快?怀大姑娘时,吃她多少刻薄,白离了这院儿,便宜她了!”
丫头分析的头头是道,好成算啊。
高盼儿睁开狭长的眸子,指关节‘嘎巴嘎巴’作响,说不出的阴狠。
“挪?往哪里挪,让她横着出去!”
灯忽的熄灭,毫无声息。桌上空余绣花剪刀,惨白的月光映照下,散发雪亮亮的寒光。
高盼儿阴惨惨的笑着,白惨惨的脸鲜红的唇披散的长发,活像诈尸的女鬼。
她这样子,墨雪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由背脊升起一阵寒气,激起浑身鸡皮疙瘩。
好瘆人!
“小串儿,小串儿,来来来。”
墨雪热情招手,拍了拍手中的坛子。
“金华酒,上好的佳酿,爷在我们屋吃剩下的,姨娘赏了我。”
“啧啧啧,哎呀呀,好东西好东西,这酒香死个人。”
见有酒,小串儿乐的直拍巴掌。
贪婪的深深嗅起,满脸的迷醉和享受。不等人招呼,急不可耐的品尝起来。闭着眼砸吧着嘴,那份满足呦。
“啊呀~~~”
妙不可言。
“冬桔呢?”
“还需问?”赶紧的又斟满,仰脖下肚:“野出去浪了。”
“夫人不是让你们不离身吗?”
“成日盯着她,人就没点子事,出恭净手也不能吗?她这阵子好些,不疯魔的时候好人一样,不怕。”
砸了口酒,话里有话。
“哎,还是你好,跟对人了,不像我们守着个疯婆娘。”
说了又怕,吐吐舌头往屋里头瞧瞧。
见她有保留,墨雪凑到耳边。
“咱们姊妹,我还能告你黑状不成。我虽不是家生的,也同你们厮混许多年,且把心放肠子里。”
说着拿眼斜了斜上房。
“只是替妹妹不值,你们一起的小鸳儿如今多体面,人前人后的跟着夫人多风光。也不拉扯拉扯,夫人面前美言几句,给妹妹寻个好去处才是。”
“呸,小鸳儿那蹄子算个什么东西,她娘不过是老夫人灶上的,我老子还是跟着戴督管的呢!”
一声妹妹瞬间拉近距离,墨雪识趣的递上酒,小串又是一儿仰脖灌下肚。几杯黄汤下肚,苦水真言,拼命的往外泄啊。
总归是不羡慕夫人,不嫉妒小姐,偏偏见不得身边人比自己好。
“咱们姊妹好,我才说与你。还是要跟对人,像你跟着高姨娘,花翠衣服什么的,都比我们强。小鸳儿那蹄子跟了夫人,摇身一变成了头脸大丫头子。比如我们跟着里头的疯婆子,能有什么好前程?”
“瞧我这半旧的袄子还是添廉哥儿那年置办的,守在这屋里,要钱没钱要油水没油水,穷的镚子儿没有。到放出去也讨不到赏,也没人替我们主张。”
话到此处,连连抱怨。
“哎,想当年小鸳儿跟着明姨娘时,那副死相样子,可没少被刁婆子为难。如今啊,今时不同往日喽。”
“说什么,不说了。越疯越能熬,熬她也熬我们。日子过成了一锅粥,且熬着吧。”
越说声音越低,含含糊糊,咕咕哝哝。掐耳朵都不醒,烂泥一般,睡了过去。
时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