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你来了。”
周玉贞孱弱的笑了笑,待要起身,被苏锦按下。
“躺着,莫动。”
仔细的观察,虚弱是虚弱,瘦削也确实瘦削,可绝不至于要死呀!
小鸳儿说她要死了,自己正看奶、子抱着周莞玩,唬了一大跳,手头的事一丢,立时就赶了过来。
“嫂嫂,近来我总是泛酸气,想是胃肠不消化,也恐是节气躁郁。母亲说我病的重,可我除了乏力懒怠,也没不适。”
“又总想起那年中秋在你那吃的酸枣糕,想的不得了,嘴忒馋……”
说着腼腆的笑了。
“去咱们院子里取,没有就去外头买,买不到就现做,快快快。”
见她想吃,苏锦立刻吩咐开来。
“嫂子不急,咱们说说话。”
周玉贞噙笑,握住苏锦的手,娓娓道来。
“不知怎的,今日总想起我娘。嫂子知道我娘吗?我娘姓杜,虽是妾,长的也美,那年我才五岁。娘突然夜间喊肚子疼,等大夫来人都凉了,我瞧见她十指青紫乌黑,几乎吓死,奶母只说是急症。”
“那时我还小,不知道伤心,她们让我哭我也哭不出来。再后来母亲教导我,就再没有人提起过我娘。我问过一次,母亲只是骂,以后再不敢问了……”
“二婶婶怕你难过,过去就过去了,都是女儿都叫她母亲,你想多了。”
周玉贞握住她的手忽然收紧,孱弱苍白的面庞满写愤恨,努力的争辩,一股脑倾吐所受不公。
“嫂子你也不说真话了不是?嫂子是嫡女独女,父亲是高官显臣,母亲是诰命夫人,阖府宠爱,岂知为庶的难。”
“为何不给我寻人家?因何不让我见客?母亲、母亲心好狠,白白的把我搁在家中不闻不问,玉簪比我小都定了人家,我却耽搁至今。她恨我娘,可我又没得罪她。”
说的急切,蓦地坐起。
“父亲任上来时,给玉簪一整套的兔爷儿泥塑,可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啊!”
“我想摸摸,玉簪啐我,丫头也啐我,都说我不配。我不配?”
周玉贞瞪大一双美眸,满是疑惑。
“原我活在这世上就是多余!”
“现在想想,娘死的蹊跷。到底是何急症也说不清,被人害了也未可知,这府上冤死的鬼何止她一个!”
这、这该怎么劝呢,陈年的疙瘩帐,无凭无据,从何说起呢?
罢了,帕子一点点给她拭泪,轻声劝慰:“憋在心中烦闷,想说就说吧,说个痛快。”
终于有人愿意听她说话,终于有人选择相信她。周玉贞哭的伤心,复又笑起来:“嫂子可有心爱之人?”
这、这……苏锦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她茫然,周玉贞无不得意,凑在耳边好不神秘:“嫂子靠近些,我告诉你。”
“嫂子,对不住你,那对银狮子是我拿……偷的。他做生意缺本钱,我把它给了他。”
“我心爱之人立誓,我死了会为我殉情为我出家做和尚,跟我双宿双飞远走他乡,做一对有情鸳鸯。我的身子都给了他,他就来带我走。嫂子,我这辈子落得个人人嫌,只有他对我是真心喜爱。所有,为他,我死也值得。”
说到暖处,满脸陶醉。
这晴日闷雷,简直要惊掉下巴,苏锦一下子反应过来是谁。
她知道,竟是他,畜生!再看周玉贞脸上那种期盼、满足、迷醉,显然深陷情网。
不敢置信,真令人不敢置信。攥着手劝解。
“妹子,你糊涂呀!真心爱慕,就该三书六礼上门来聘,真心爱慕,哪会碰你身子!他根本就是在骗你、引诱你,他就是个骗子、混蛋!骗了你财物、身子还有心。”
“你一个闺阁女孩,他这是把你糟蹋了呀!有偷腥的胆,没有偷腥的责,现在人都不知道躲在哪里,谈什么真心爱慕!你知不知道,男人通奸至多流放,女子凌迟酷刑。咱们这样的府邸,二叔二婶的性子,传扬出去,你、你还要不要命啊!傻呀,真傻!”
循循善诱,谆谆教诲,谁想姑娘根本不领情,反嚷起来。
“谁问过我?谁管过我?现在嫌我丢脸,我一个小妇养的丫头在他们眼中算什么!”
惨白的脸上泪珠点点,喊出多少不甘和委屈。
“况我与他真心相许,不丢脸!只有他知我懂我,和我同命相连,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觉得活得有意思。要杀要剐我都认,什么名声,我不要!”
天爷,矮声些,苏锦急急去捂嘴。
“好妹子,我只当你说疯话,是真是假万不要再告诉其他人。安心养病,保重身子,我再来看你。”
“别忘了酸枣糕。”
苏锦最后回眸,周玉贞在笑,笑的晦暗不明。
该怎么办,怎么办!这丫头平日温温吞吞,今日说了恁多,不像是假。若是真的,天哪,论辈分他们可是姑侄,惊天丑闻,奇耻大辱!
告诉长辈先?余氏?二婶母?天爷,孔氏最要脸面,还不当即宰了玉贞。
告诉周彦邦?他、他他一个做哥哥的,况有娘老子在,轮得到他拿主意。只怕他的性子,门楣天大,焉可知第一个要她命。
不妥不妥,都不妥。何况玉贞这样信任她,那该怎么办呢?
要命了,真是要命了!她还没出阁,女子的名节呀,那恨杀人的衣冠禽兽,天雷劈他脑子呀!
急的苏锦回去的路上脚步凌乱,几次被绊到都没防备。
烦闷和凌乱的思绪搅的毫无章法,晚间也无心与周莞逗乐,饭都没吃,担忧的来来回回踱步。林初兰叫了几次,她才上榻。到了床上依然辗转反侧。
林初兰好生纳闷,摸了额头也不烧呀?忽然,苏锦想到什么,披衣起床,林初兰忙抓住她。
“你干嘛?”
“送酸枣糕。”
“中邪了不是!”劈手扯下衣裳:“你不睡人家不睡?今日不吃,明儿就死了吗?一天天的心思都在哪儿,还不快躺下!”
哎……
月过女墙,一阵缥缈一阵云雾。茂密的枝丫在茫茫夜色中,黝黑招摇,张牙舞爪的好似精怪。
余氏的小抱厦子内,门窗落锁,能有什么事值得刁婆子守门盯梢呢?
‘哐哐哐’
茶盅子颠簸着洒落出茶汤,孔氏一拳拳拍砸的桌子山响,砸的心窝子里发抖。
“这些庶子女就是贱坯子,同她那娘一般娼妇,作下这等门风败坏之事。天杀的,就不该养下来,我就是心太软抬了抬手,当时就该溺死才对。”
“就是个贼人,贼淫、贱人,娼妇生个浪种,都不是好东西!”
“行了行了,满嘴里胡骂,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早知今日为何不严加管束,说来说去还是你做母亲的失职。”
“我失职?我就是心太软,那坏种子是胎里带的,我玉簪本分着呢!”
孔氏不服气,反倒跟余氏争论起来,余氏好不恼火。
“现下谁同你争执这些,我只问你现在该怎么办?你女孩的肚子里有个孽种,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有了身子。现在还没显怀,待肚子鼓出来,你还要不要脸,我还要不要脸?”
“周家的脸,呸,被打的稀烂!到时候你寻死都来找不到绳子,还不快些拿个主意。不要等到进了地府才后悔,来不及了!”
孔氏骂人凶,正题上却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余氏提出的问题,一个都答不上,心中乱麻似的,闷不吭声。
死没用的,瞧她窝囊样子,余氏气不打一处来。
“要我说,此事宜早不宜迟,赶紧处理了不要耽误后面的!”
“这……”
“这什么,别以为只为玉汝,要知道这是件脏事,一桩坏门风的丑事!”
心想,平日里你都能上天了,今儿怎嘴里塞了茄子。
余氏咬牙:“倘败露,到时候浑的带清的,坏的带好的,这还是小事?”
“外头口中可只有一个周家,别说她们姑娘家,就是新进门的媳妇子,连带着咱们这些老媳妇子。大老爷二老爷,我的彦坤,你的彦平彦宇。一笔写不出两个周,人家说起来可都是‘周家的姑娘如何如何’。到那时,外头,婆家,朝堂,这一众男妇叫他们如何抬头?”
这话才算说到点子上,孔氏彻底哑火。闷着头,呆愣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开口。
“设或,寻个什么下胎方子?”
话未说完,被余氏一口啐到脸上,指着脸骂。
“你得了吧你!平日里精明的很,此刻脑子里塞了浆糊吗?她落了胎你服侍月子?日后再给她议亲,贴她嫁妆,一百担八百挑的排场送出去?再被人家发现你女孩是个破罐子,啊呸,坏了身子的,谁要!”
“你有钱,你是个心慈的母亲,你博贤良名儿,只管张罗没人拦着!你走吧,左右是你房里的事,我管不着!”
说完,撂下狠话就要走。
孔氏慌了,彻底没了主张。起身相拦,哆嗦着恳求。
“嫂嫂,您是当家的,不能不管呀!”
“我、我没经过事儿,陡然遇到,现下也是小娃子拾炮仗,慌了手脚。所以、所以嫂嫂,还请您拿个主意,我只听您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用不着拿轿子抬我!我只是说,这脏事,做与不做在你!”
“哎、哎,嫂嫂您说,我听着。”
余氏猛一甩袖子,回的好不直白干脆。反而孔氏唯诺拘谨的不像话。全然不似原先那八面玲珑,泥鳅狡猾的二老夫人。
“她这个年纪本就难嫁,再加上这档子事,嫁予谁都是个祸殃。这种事儿瞒不住,保不齐到了夫家被发觉,设或同那姘头还藕断丝连,闹将出来丢的还是周家门里的脸。”
“所以,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一了百了落得干净。我不信你不敢,拿出你弄她娘的手段,杜氏能暴毙,她女儿就不能?不过是一样的事再做一遍,不过是一剂猛药,别说你不会。”
余氏不容她开口,忙堵嘴。
“话就说到这儿,要做赶紧,你不愿意只当我没说!”
啊,这……转念又想,不孝女,有何脸面苟活,对得起周家这姓氏吗?祖宗家法,于情于理,都不能留!
说的对,留着她就是个祸患,让自己和周家颜面扫地不说,她最怕耽误玉簪。她最要脸偏打她脸,这奇耻大辱,这使心憋气,真他娘的王八钻火坑,连憋气带窝火。
做,必须做!死死死,干脆死了算了!
“慢着。”
将要走,却又被叫住:“嫂嫂还有何吩咐?”
“把你们门里帮着拉皮条的老猪狗、老虔婆们旋拨干净,往死里臭打!打死了作数,打不死的打发到天边儿。谁帮她传递,又是谁给她通气儿,拐带着姑娘做出这等之毁门败家事,不打死还等着领赏呢。”
“我院里也要查,这些老娼妇们,吃咱们得喝咱们得,还砸主子的锅,看主子的笑话,且叫她们吃不了兜着走!查,查个遍,墙根地下都要查。谁说过什么,挑唆了什么,查个底儿掉!”
“是,嫂嫂所言极是。咱们府上要大大的降妖扫尘,娼妇妖货狐媚子们一个不留!”
这脸打的,孔氏眼中狠厉的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