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阵一开,只要是陷入阵局的人,都无法离开,这是玄萧派出那位传讯使后发现的,那人到达阵法边界后,立刻就惨叫着变成一阵血雾消散,非是阵法的自然掌控者,不得出……玄萧眼睁睁看着曲熵与那高手踏着轻功脱离阵区,咬牙切齿无能为力。
玄萧当然知道他所说的方法是什么。不管当初曲熵是如何得知自己李代桃僵,他能肯定,曲熵既然能确定他李代桃僵是用了邪法,那也定是知道自己会邪术邪阵的。
破此局除了施阵者主动解开以外,正常的破解办法还能有两种方法,一则是让阵内敌方所有人杀光我方所有人,阵法吸满血的阵法会进入冷却,一段时间后会被二次开启。第二种则是让我方军士将敌人全部杀光制住后列阵将阵毁掉。
这第二种是最好的方法,只是此刻最缺的就是时间,玄萧看着北玄众将士被阵法源源不断地吸取生命,阵法吸取了人的生命力后在不断扩张,眼看已经扩散到关内,他望向关外茫茫的草原,远处整军待发随时可能进攻的北蛮主力军,又看向一路奔波赶来的北玄大军,最后转身看向关内四散逃亡的百姓,又看向脚下血肉都没了的的枯骨……
“来不及了……”玄萧最终看向巫铭来的方向,他离自己已经近了,玄萧好像已经能看清他的脸,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一身银色战甲,朝着自己狂奔而来……
“你要做什么!”巫铭朝着玄萧大喊,尽管他知道距离太远,他听不到。
远处的北夏军也来了……阵法在步步扩张,若是等阵法围住了整个雁门关,届时就……
“抱歉……”玄萧知道,若他把自己化为阵眼,用自己强大的内力与真气催动整个阵法陷入狂暴状态,将阵内全部生灵血祭给自己,不分敌我,他能攫取最多的能量,再将整个阵法爆开,彻底粉碎!只是这样……自己就是杀死自己手下将士的罪人……
“曲熵你真是疯了!”他说出这句话后,又突然觉得自己愚蠢得可笑。
“来不及了……”眼看着北玄军就快要踏入阵区……
曲熵的声音犹如还在耳边:“区区蝼蚁,有什么值得怜惜的,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牺牲少部分的人,救下更多的人,有错吗?”
他御杖立于雁门关上空,时间已静止,远处的北玄军与北夏军飞驰而来,关内百姓四散而去,阵下战斗的军士却都安安静静地站着,停止了对敌人的攻击,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玄萧。
蛮人的眼中,他看到了仇恨与渴望,他知道,那是对解脱的渴望。他又看向北玄的将士,眼里却满是坚毅。
里面有刚成年不久的孩子,年岁只比巫铭小一点儿,阵里面是即将成婚的丈夫,里面是……
“将军!别再犹豫了,动手……”那人脸已经被血渍染得看不清相貌,只能从盔甲上看出,他是北玄的军人。
“将军……不拖累大军,不殃及百姓,这是我等最后的心愿!请将军以大局为重!”
说这话的人,声音稚嫩,玄萧望向他,想起他第一次在军营中,看到的那张哭哭啼啼的脸,玄萧骂他没有个军人模样。
他是富家公子,却被玄萧一句召令带到前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与眼前这个坚毅的士兵判若两人。短短两月的训练,又在战场上刚磨练了一个月,他看着他成长,看着他勇敢的加入先锋营……
“北玄必胜!”
“北玄必胜……”
“驱逐胡虏……救济斯民……”
眼前的一切与二十年前玄萧与先帝征战,他眼睁睁看着戚戎的父亲戚翔死在南蛮阵法中一样……
玄萧一步步走向阵中心,又看到了眼前那个白衣人:“你一向不都是如此做的吗?怎么现在犹豫了?在南樊,在秣陵,你不都毫不犹豫的杀死别人保全自己么?何况现在只需要死一小部分人,保全更多人,你还能当英雄呢。”
对啊,我玄萧一直是这样的人……吾乃天道执剑人,所行皆为了天道,立于生死之上,一切牺牲皆是道,有何不敢!
“是吗?”
“你休管!”玄萧刺破最心中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后颈处的青印消失,归于平静……
就在那大军即将踏进阵区的前一刹那,阵眼已夺,他两眼含着泪,将咒术施下:“乱乾坤,吾血入妄,祭!”
一刹那,阵中皆人倒了下去,化为红色的雾气向玄萧汇聚……
玄萧眼睁睁看着自己杀死阵内所有人,看着血雾朝着自己汇聚,将自己笼罩:“魔神赐法,修罗法咒,破!”阵法爆开,地上的尸骨血肉彻底消散,只剩一堆堆白骨和空荡荡的盔甲……
不远处,两军开始交锋,喊杀声重新在玄萧耳边响起,他模糊中看到一个亮银色的身影朝他扑来……
他不敢面对那人,他害怕……他挣动双腿,想要逃离,却力不从心,从城头跌落,重重砸向地面,深深陷入被烈火烧焦的血肉腐土中,腥臭的气味灌入鼻腔,大脑一片空白。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
玄萧好像听到有人抱琴而歌,声音渺远,似有似无,他沙哑着嗓音,不由跟道:“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若对真正的修行者来说,看着苍生在自己面前死去是及其痛苦的,看到人死自己却无能为力更为痛苦,甚至会损其道心。玄萧无力救下阵中的将士已是痛苦不已,又不得不亲自加一把火,将一切毁个干净……
不知什么时候,他被人扶起,他感受不到身上的痛,听不到他人的呼唤。
“道心重生的感觉不好受吧?哈哈哈哈哈哈……你是邪修,你已入了魔门,共潮生与无明心法不可能相融……忘记这些,杀人就不再会痛苦了。”
“你看呐,他们都被你杀了,你自己所要守护的苍生,你还在坚持着你所谓的天道?他们都死了,只有你,玄萧,你苟且偷生,你才是害死这世上最多的人的凶手!这大阵中的几千人都是因你而死的!”
“生死百劫苦……”玄萧喃喃自语
“醒醒!玄萧你醒醒!”
“巫……巫铭?”玄萧混沌的眼神恢复清明,他手上还死死攥着禅杖,巫铭见他醒了轻“嗯”了一声,没有说别的,转头翻过城墙,重新投入战斗。
玄萧只要是清醒的,那便不用怕有人会杀死他,其他的战后再议。
玄萧力竭,踩着崩坏的碎石一点点爬上城墙,在两军交战的后方,还是那个身穿白衣,似笑非笑的曲熵。
玄萧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很想知道,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将自己的北蛮军士送入杀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只为了攻破这一道城墙?
真相暂不可知。
能以修罗法咒祭杀阵,那个在盛乐掩易寿阵,又侵入他三百年前梦境的人,似乎就在眼前。背后人不肯现身,可玄萧深知,这杀阵绝不可能出于元悟之手。
对方一二再再而三的将自己推入争斗的中心,又一次次在有机会将他置于死地的时候放过他,他第一次有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这是深深的无力感。
雁门关一战,杀至次日日落,雁门关仍攻不下,玄萧不仅在破阵时力竭,后又在战斗中身中数刀,可在战场上他一直屹立不倒,直到北夏各部联军鸣金收兵。
日落后,漆黑一片,活着的士兵将同伴们的骸骨收敛入关,玄萧独自躲在山林中,卸下支离破碎的盔甲躺在松树下。
他明明着着轻甲,却如负千斤。
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物发出声响,只有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声。
他听到枯叶被踏碎的声音,知道有人朝自己这边走来。
今夜无月。
玄萧本能地想要离开,却被人压住。
那人喉咙里发出低吼:“玄萧……”
他听得出来,那声音压抑着一些情绪。
见他不回答,那人攥着他的衣领,将他揪起来,他的眼睛是暗夜中唯一的亮光。
“巫……铭……你怎么?”
巫铭是见到了玄萧破碎的战甲丢在军营外,一路寻过来的。
玄萧心中不安,不敢直视巫铭的眼睛,巫铭揪着他的衣领哭着吼:“为什么……你不等我……我有办法破阵的……”
玄萧僵直了身体,如五雷轰顶:“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