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心纵然是好,但是玄萧知道,无论于皇帝的私心也好,为了天下之公也罢,这一战,他都不能赢。
有多少人畏惧他,就有多少人恨恶他,想置他于死地,不过他不在乎。
二人你来我往地打着,渐渐的,玄萧似是体力不支,逐渐落了下风。
池彦见时机成熟,袖口中飞出两枚飞镖,直奔玄萧两膝而去。
池彦本只是道宗内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子,外门弟子这样的身份,还是旁系的旁系的外门,若非是他处心积虑坐上国师的位置,道宗估计也不会认他这个人。
以他的武功,打赢只能靠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招。
有人说,玄萧这一战必然会输,池彦本不信,直到他看着玄萧愣在原地,直直接下那两枚钢镖。
这一战对玄萧来说,的确只能输。
他的尊严,今日注定要被人扔在地上践踏。
玄萧苦笑着,他不想陪池彦这么玩下去了,他就硬生生这么接下了飞镖。
钢镖穿透膝盖骨,玄萧能清晰地听到到那物插进膝盖时血肉飞溅的声音。
双腿失去了控制,玄萧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玄萧痛得咬破了下唇,却也强忍着,没有吃痛叫出声,他额上渗出点点汗水,浑身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知道,这腿算是废了。
池彦见玄萧倒地,松了一口气,在心里暗叹辛夷先生厉害。
辛夷先生说不管如何,玄萧必然会输,没想到他还真就输了!
玄萧的血染红了周围一片白茫茫的雪,众目睽睽之下,玄萧被人架着接过士卒递来的芥子手串,取出凌霄令。
池彦脸上的兴奋都快要掩藏不住,他正伸手要去接时,玄萧却忽然抬眸,用无比狠厉的目光瞪着他,池彦动作一顿,一丝寒意从脚底升起。
玄萧冷笑着撑着地板,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这凌霄令应当交予陛下,你如此想要这物,是有不臣之心吗?”
池彦忽然明白为什么玄萧那般无所谓凌霄令的归属了,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就见池彦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咬牙切齿道:“玄萧国师说得对,只是陛下现在不在这,由我代陛下先收着。”
玄萧刻意放大声音,虽然沙哑,但仍然威严:“诸位应当都知道老夫,或者听说过我的事情,在你们心里,我是不是扰乱朝纲的奸臣?权力大了,总会有人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玄萧都直言不讳,当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扣莫须有的罪名,不过他不在乎,只要不让池彦搞成功事情就行,他名声早就烂透了,在不在乎都无用。
“有本宫可以收,池国师刚打完,应当也累了,您先下去休息吧。”就见太子玄辛梓身着褐色蟒袍拾级而上,来到擂台边。
来人五官尖锐目光凌厉,轮廓棱角分明,生得一副威严相,言语间更是带着皇家独有的权威感。
太子对上池彦的目光,后者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先前在玄萧面前的趾高气扬的姿态与此时低眉顺眼的模样判若两人。
池彦见太子来,一秒变脸,跪下笑着行礼,玄萧就站在一旁,没有丝毫要跪的意思。
池彦当场斥道:“大胆玄萧,见了太子殿下竟敢不跪!”
玄萧挑起眉毛轻勾唇笑,没多说话,只是顺势要跪,却被太子两步上前扶住:“师父”。
玄萧斜着眼睛看了池彦一眼,池彦脸都绿了。
太子不久前为鹤霜梧所救,没了蛊毒的制约,他已然不惧池彦,只是此时羽翼未丰,尚不能明面上抗衡。
玄萧毕竟是曾经的太子少师,况且鹤霜梧能得解药也是因为有玄萧相助,就算两人与玄萧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也由不得外人置喙。
“祖父曾经说过,师父见皇族不必行礼,祖父说的话,不能改。”玄辛梓温声道,但他看向玄萧的眼神还是很尴尬,这挑起了一些他这辈子都不愿意提的回忆。
玄萧也没说什么,他不是个记仇的人,只将凌霄令递给太子,随后由人搀架着就要离开。
“师父……”太子叫住了玄萧。
他解下狐裘,也不管玄萧现在一身的污秽,直接就给玄萧披上了,自己重新拿了一件披风。
“天太冷,您注意身体。”
玄萧声音沙哑,面上却也没有多的什么表情:“罪臣谢太子殿下。”
玄辛梓目送着玄萧离开,眼里情绪复杂。
玄萧这回坐得不是囚车,行了一段路后,他发觉这不是去往天牢的路,便问车夫:“这是去哪?”
车夫恭敬道:“大人,小的送您回府。”
“知道了。”
玄萧暗想着,就算回府了又如何,他依旧是北玄的囚徒。
玄萧抚着狐裘,他着实没想到他与太子再见时会是这样的一幕,那人温和到令他陌生,与当年迥然不同。
他记得三年前,是太子亲自请命施自己以磔刑的,行刑时太子瞧他的眼神是满满的愤恨,下手时极尽刁钻,让他生生撑了三天才死去。
无论是昨日见面还是今日再见,太子都不提当年事,还帮他压下了在凫州伤了二十几个官兵的事情。
玄萧又在内心苦笑,他杀人不用偿命,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人还替他解围,就因为他是玄萧,就因为他对北玄还有价值。
玄萧自己带头不遵守他拟的王法,这天下当真是滑稽得很。他也不知自己这样矛盾的一个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玄萧靠在马车里,在内心一遍遍地质问天道,他活在这世界上的意义。
如千百年前桑伦王子所说的一样,他的存在多余的,是吗?
下山的路上,他余光似乎看到一个很是眼熟的身影,那人一身白衣,背影极像曲熵。
他怎么在这,他不应该在凫州?
不过一瞬间,等玄萧再回头去找仔细时,那个人的身影又消失了。
玄萧回到府门前,国师府的牌匾已经被摘了,大门外满是灰尘,这里有太子派的人在忙着洒扫。
玄萧踏入府门见里头有人:“你怎么在这儿?”与想象中的不同,他想着,这么多年了,他府里的人也当全都散了,他本以为自己的府邸内部会比外面还难看,却不曾想,这里竟然还是干干净净的样子,院落中没有杂草,有一个男子正在认真的扫地。
见了玄萧,那下人模样打扮的人满眼是泪:“大人……您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您不会死!”
玄萧转头看了看府门前刚被拆了的封条,又指了指院子:“这都是你打理的?你怎么不走呢?”
“大人……其他人三年前便都离开了,太子当年告诉过这里面的人,要么一辈子呆在里面,要么就走,小的不信您就那么走了,小的不忍离开,便在园子里自己种些菜,等着您回来。”
这男孩年纪看起来不大,面容姣好,长得倒也俊俏,但是皮肤却比较黑,双手也都粗糙,一看就是长期干活干的,还长着两个冻疮。
这男孩是几年前玄萧破了一个人口贩卖的大案子时带回来的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他只是顺手救人,没想到最后愿意为他守宅一生的人,是一个他从没怎么注意到的孩子。
“你今年多大了?”玄萧问。
“大人,小的十九。”那男孩回答。
“嗯,你这个年纪也该谈婚论嫁了。”不知不觉,他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的样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大……大人莫不是要赶我走?”男孩急得快哭了,为什么他家大人一回来就要赶他走?
“谁说要赶你走了,你若是有喜欢的女孩,我帮你上门提亲去,把她娶来府里。”说完这话玄萧就笑了,他笑自己,谁敢接受他的提亲啊,就他这名声,加上现在他被软禁府里,也出不去。
男孩眨了眨演,脸红了,他被父母当成女孩养了七八年,有些习惯还是和女孩一样,玄萧随嘴就道:“你害羞什么,跟个姑娘似的,行了,你也别乱别的了,以后你就是我府里的管家,太子殿下送了几个人过来,你去安排吧。”
男孩小心翼翼地领命去了。
看男孩离开,玄萧发自内心的笑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岁,就是这个年纪吧?
他拄着拐杖,慢慢地朝自己的寝室走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睡觉的地方太远了,这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宅邸这么大,却也这么小,恐怕后半辈子都得在这渡过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巫铭。
他的房间也是被悉心收拾过的,没有灰尘,望着一尘不染的屋子,玄萧心里生出几分暖意,不由得很感谢那男孩。
方才是不是忘记问他的名字了?
他以前可从来没有记这种小人物名字的习惯。
他将拐杖立在床边,叫人送了炭火烧了洗澡水,打整完毕,他点上一支生灭香,香味淡淡的,似有似无,疲惫的玄萧躺在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往事随着香气出现在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