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一直逛到即将宵禁时才回到府中。
巫府的烛火昏黄,偌大的府宅,在夏夜只零星能听到些许虫鸣。
他家的小厮侍女本就少得可怜,再加上他机会从不叫人近身伺候,只能一人在这寂寞深宅中显得孤苦伶仃。
巫铭不禁怀念那些时候,自己一无所有,只能暂住在玄萧府上的日子,虽说凄清,倒还比现在好过。
忽然,屋顶上传出“簌簌”声。
这明显是有梁上君子。
巫铭耳力不赖,尽管对方轻功还不错,也没发出太多声响,但他还是能从对方的行动中判断出来者应该是在找什么。
他出了卧房,跳到房顶上,却什么人都没看到,长呼一口气,他翻身回到屋子关上了房门。
“你就是巫铭?”
一个女子的声音冒昧响起,将巫铭吓了一跳。
他转头瞧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女孩站在他背后,她身材不高,声音也稚嫩,听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见巫铭转头,她便将面罩扯了下来。
“姑娘?你这是……”巫铭一时搞不清楚状,便直问了来者来意。
“没事,我就来看看,我要嫁的人长什么样。”
“……”巫铭一阵无语。
“姑娘就是沈云木?为何要深夜来我府上?”
“其实说真的,我也不想嫁,但是陛下下旨,我怕你抗旨,做出些什么蠢事来,搅乱我的计划。”
“……”巫铭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沈云木。
“听说你因为喜欢玄萧?闹得想逃婚?道垣道长都和我说了。”
“……”巫铭心道你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来,同时也觉着,这沈十四小姐未免年纪也太小了些,虽说女子十三四岁就出嫁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但巫铭对于娶一个十四岁的人这种事还是没来由地有罪恶感。
“我今天来是想与你做个约定。”
终于说到正题,巫铭问:“什么约定?”
沈云木坐到椅子上:“这门婚事是北玄皇室与沈家谈妥利益之后的结果,不是你和我不想成就不成的。”
“你来就是说这个的?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这不废话嘛。”
“我与你在这之前根本就不认识,说实话我对你也毫无感情,你想逃婚,我也想,但是如果我逃了,我没有养活自己的办法,所以就来找你咯。”
“……我也很穷,你别指望我。”巫铭垮着个脸。
“你听我说,你喜欢玄萧,我呢谁也不喜欢,我就想着偷摸来和你商量商量,我们该娶娶,该嫁嫁,等咱俩巨头凑一块了,咱私底下分开住,谁也不影响谁,等以后我要是找到我真心喜欢的人,咱就和离,反正你也是被逼的。”
“你还真是个会异想天开的。”巫铭平和道:“你名节是个大事,以后和离,别人会怎么说你,再说你就把自己随便交我手上,我万一不遵守约定,乱来怎么办?还有,我喜欢的是个男人,娶你过来,不碰你,在外人看来就是冷落,会害了你,再进一步,要是我是个丧良心的,让你坐了这个夫人,你给我孕育子嗣,我自己却在外面和野男人快活,你岂不太冤枉?”
巫铭这一连串问题下来,给沈云木干愣了好几秒。
“那你不娶能怎么办?逃婚吗?逃到天涯海角,老登也能给你抓回来,前途尽毁,未来无望,这是你的玄萧想看到的吗?”
“……”
巫铭反应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沈云木口中的老登是皇帝。
“左也不是,右也不行,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娶你?要是你不愿意,我也可以想法子拒绝啊。”
沈云木答:“我本来是要被老登抓进宫当做一个诞下皇嗣的工具的,玄大人救了我,给了我沈家小姐的身份,让老登计划落空,结果不久前被老登给发现了,现在玄萧处境很危险,我很久都没打听到他消息了。”
听说玄萧没有消息的这一刻,巫铭心口一抽,不由得担心起来,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想下去,沈云木又开口了。
“我最后见玄大人的那次,他说,既然成了沈家人,被安排家族联姻嫁人是迟早的事,而巫大人你是朝中新贵,很快也会有人抢着拉你进入他那方的阵营,到时你若拒绝,便是看不起对方,会给自己树敌,而你若能与我结亲,便可省去很多麻烦,往后你我若是无情,我们就和离。”
“所以让我娶你,也只是他为了达到他谋权意图而做出的决定吗?是怕我跟他对着干,还是说已经把我卖给了沈家?”巫铭苦笑着,觉得荒唐,自己的感情,在玄萧那儿,只不过是个可以拿利益衡量的玩意儿。
“不是……”沈云木揉着脑门,心道巫铭怎么就这么爱钻牛角尖呢。
“都说了这只是权宜之计,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你觉得你不好受,玄萧就好受了吗?他虽然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也同样爱着你啊,他将自己喜欢的人往外推,他会不难受吗?可是他不这样做,皇帝会放心让你安坐高位吗?老登很多疑,如果不这样做,你会死!玄萧也活不了!等熬死了老登,咱就和离,成吗?”
巫铭沉默了许久,终于松口。
———
玄萧没想到自己还能睁开眼。
“大人……您昏睡六天了,终于醒了!”孤月和止丘都在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
玄萧只微微动了一下脖子,便觉得浑身剧痛。
除孤月和止丘之外,屋内还有一人——玉栀门,掌门首徒原涟。
见玄萧醒,止丘直接哭了出来:“大人……您不知道,您差点就没了……原大夫医术高超,若没有他,止丘就再也见不到大人了……”
“你声音小些!”孤月捂住止丘的嘴:“阁主,您好好休息,有事喊我们就行!”
玄萧没有力气回一个字,只安静地闭了闭眼。
“你们两个先出去吧,我有话对阁主说。”
孤月拽着止丘出了屋子,原涟坐在了玄萧身侧:“阁主,你瘫了。”
玄萧:“……”
原涟说完这话,觉得有些不合适,他想了想说:“您下半身从今往后怕是再没知觉了。”
“……嗯。”
“您……不难过?”
“只不过又回到轮椅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怎么进来的?”若说没有一点悲伤,那必然是假的,只不过玄萧习惯了在人前装作体面。
“孤月有本事得很,他带我进来的。”原涟回答。
“外面都被禁军围着,你犯了啥事?”
“……”
“不说就不说吧,你好好休息,反正命是保住了,只不过这些天最好还是先趴着。”
“……”
原涟前脚踏出房门,孤月后脚就进来了:“阁主阁主,完啦!”
玄萧:“……有事说事,完什么完。”
孤月挠挠头:“巫少阁主前天个跑去沈府,您云州的事都让他给知道了。”
“知道也好……省得我再费心想法子赶他走。”玄萧强绷着脸,不敢表露出一丝痛苦:“从今往后,你别再在我面前提那个人了。”
孤月愣了一下嗯声称是。
“他什么时候成婚?”
孤月心道不是说好不提的么:“有些仓促,五日后。”
“他这几天来过么?”
孤月心道阁主怎么又提那人,却还是老实道:“昨天来过,按照您给的说辞打发了,贬损了他快一个时辰,他以为您真的只是利用他,走了。”
“嗯。”
“阁主,这么说会不会太伤他?”
“……”
“还有鹤大人也来过,但是被禁军拦住,没有进来。”
“嗯。”
就在两人谈话间,房门被人敲响。
孤月打开门,止丘进到屋里来:“大人,外面的禁军撤了,宫里有公公来过,说是陛下解了您的禁足令,给您送了些伤药来。”
“应当是太子殿下回去了吧?”玄萧猜测,应当是太子救了自己。
止丘点点头。
思来想去,能叫宣帝把自己放出来的人,也就只有太子一个。
由于当初太子“死”时,宣帝便三缄众人口,秘不发丧,如今太子还朝,京中流言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