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您醒了……”
玄萧睁眼,模糊间听见孤月的声音。
“孤月?”玄萧侧过头去,一阵剧痛透彻骨髓,他不由地猛吸凉气。
“大人……您别动。”孤月连忙取了靠枕垫在床头。
“你不是走了么?”玄萧咬牙靠坐起来。
“您为何不将计划告知属下……”
“事急从权,目的就是镇住池彦,我不能说。”好在孤月应当是发现了其中不对的细节,否则也不会回来。
“什么不能说?”山千仞端着药碗,正好推开房门。
孤月的手覆在玄萧胳膊上,在玄萧看见山千仞的那一瞬间,孤月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家大人的紧张。
“你……”
“慌什么?本座若想收拾你还用等到现在?醒了就把药喝了。”说着他便把药放到玄萧床头的柜子上。
玄萧梦了许久的往事,此刻看到山千仞,更是气从心来,又怒又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不停地咳着血。
“蠢货。”山千仞咬牙骂了一句,转身便离开了屋子。
随着山千仞的离开,玄萧紧张的情绪才有所放松:“这是在哪?”
“东都,您的府邸。”
“我知道,我怎么回来的?”
“那个叫山千仞的帮我把您带回来的。”
“他……”玄萧犹豫半晌才继续道:“他为什么会帮我?”玄萧当时的状况,左右无人,根本无法及时赶回东都,若皇帝知晓九牧的事,那他玄萧就完了。
“属下也不知。”
“帮我烧些水。”
“嗯,大人您先得把药喝了。”说罢,他把药碗递给玄萧。
玄萧两手接住,热气蒸腾,带着浓浓的药香,他闻了闻道:“加了固本藤。”
“怎么了大人?”
“他在给我续命,为什么?”玄萧将药一饮而尽,他料山千仞不会如此好心。
孤月还未来得及回话,山千仞又推了开房门:“师父,你余毒未清,不能泡寻常热水,我给你准备了药浴。”
山千仞换上一身短衫,玄萧恍惚了一瞬,他好似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为什么救我?”玄萧坐进浴桶,语气柔和许多。
山千仞没有回答,只背对玄萧,坐在了屏风后。
玄萧见山千仞没有吭气,又将刚才的话重复问了一遍。
“你又怎么确定,我便是我……”这声回答,叫玄萧怔住了。
山千仞不是山千仞,那还会是谁?不过玄萧并未多想。
“我来要回我落你手上的那半截木簪。”山千仞说话的语气柔和到令他陌生,可同时,他又感到几分熟悉。
“你救我,就只是为了簪子?”玄萧疑惑。
“那是我师父留给我的。”
听到这番话,玄萧心口似是被什么东西锤了一下:“就在我屋子进门左手边的架子上,第三格的盒子里。”
“嗯。”山千仞嗯声,不再多说半句话,便出了房门。
接下来的几日,玄萧都不曾见到山千仞的身影,直到他问起,孤月才说他回了南樊。
“阿铭还在关外么?”
“少主也去了南樊,固本藤需长期煎服。”
“知道了……”玄萧不知怎地,听到“山千仞”不辞而别,心中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忽然,远处传来小太监的喊声:“国师,陛下听说您醒了,召您入宫见驾。”
玄萧当即换了衣裳随太监进宫。
残云薄日,宫墙晦暗,乌鹊在屋瓦间低飞,时不时传出几声嘲哳啼鸣。
见到宣帝时,玄萧只觉眼前人似是一夜间老了十岁,华发云鬓,暮气沉沉。
宫殿空旷,全程只有玄萧的轮椅碾在金砖上的细微擦响。
“陛下。”玄萧行礼。
“国师……你可知你告假生病的这几日,九牧又发生了什么吗?”宣帝目光呆滞。
“臣……臣来时,在路上已经听说了,凶手正在调查,望陛下节哀。”
“是天要亡我大玄……”
玄萧一声不吭地垂着头。
许久后,宣帝抹去眼睛余泪,振作了些许:“国师,北玄是不是要乱了?”
“陛下龙体康健,贼子还没这个胆,当下之急,陛下还是瞒下此事,再在宗室子侄之中择选储君为妥。”
“死的,是朕的孩子!”玄萧字字句句都在考量国事,除了那句节哀,并无半点关心他的心情,宣帝怒由此来。
玄萧瞧见,当即下了轮椅,跪在地上。
玄铮看着玄萧摇摇欲坠的身子,不知怎的,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来,语气又变了:“朕要沈家涉事人等,通通陪葬,逆行云护储不利,下狱待审。”
玄萧眸光闪烁,看来山千仞并未向宣帝透露自己去过九牧的事,他莫非真的就只是来救自己的?
这疑惑只存在了一瞬,下一秒,宣帝又开口了:“你让朕在宗室子侄中另立储君,但朕,还有一个选择。”
听到这话,玄萧猛然抬头,对上宣帝望不穿底的眼眸。
“都察监在今年的人丁计查中有了发现,鹤霜梧,疑似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寄养在城中一处首饰铺子里,算算年月,与当年和梓儿的那次荒唐事算吻合。”
“陛下,现下掌握线索不足,又如何断定那两个孩子的母亲是鹤霜梧,且父亲就是太子殿下?这么做会不会太……”
玄铮打断玄萧的话:“是不是不重要,就算那孩子的父亲不是梓儿,也得是梓儿。”
这句话出来,玄萧什么都明白了,玄铮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从宗室中另开一支,放不下的不是血脉,而是正统。
“鹤相回来估计还得两个月,陛下要臣怎做?”
“朕很是欣赏鹤相,她在此事之上欺君,朕也可以不追究,她既将皇嗣藏起,这一动作,你觉得,动机为何?”
玄萧顺话接道:“可能有二,第一种可能是,她将皇嗣藏匿,为的就是不让孩子与皇家有所牵扯,第二种,则是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打的垂帘听政的算盘,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她待群龙无首时,将孩子推出,便可窃国。”
宣帝龙视玄萧:“朕想去母留子,国师替朕参谋参谋?”他说得是“替”而不是“帮”。
“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
“你是觉得不妥,还是对自己曾经的徒弟于心不忍?”这个问题是致命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玄萧直视玄铮:“但是偏私,非忠臣所为,臣说留留下鹤霜梧,陛下或许不信,但臣真确为国。”
“怎么说?”
“孩子尚小,没有父亲,对母亲极为依赖,考量为情,二来,鹤霜梧身后并无庞大家族,就算垂帘,倚仗仍旧是玄氏正统,而如今后宫,鲜有类者,陛下福祚绵长,不必心忧百年身后事。”
先帝在时,前朝把紧,为稳世家,后宫充纳以及太子妃嫔尽是高门,因此鲜有寒户。宣帝继位后,虽给玄辛梓选过不少侧妃,可玄辛梓愣是一个都没碰过,后来便不了了之送出宫去。
宣帝三十过后,不知怎的,一夜间不再宠信任何妃子,再后来,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都多年不曾选秀,后宫妃嫔也再无更变。
玄萧这番话虽有私心,却也在理,况且依宣帝来看,玄萧尚未冷血到六亲不认的境地,反倒叫他放心。
“那便留着鹤霜梧吧,但你一定要在她回朝前,将太子的位置稳牢实了,不可再生变数,否则逆行云,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臣遵旨。”玄萧叩首而下。
玄萧出殿时,正好瞧见司礼监的几个领头的大太监捧着一堆账册与信件进去,沈家与池彦勾结谋逆之罪想来是坐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