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 第159章 请求

沈无厌迈入房门，一改前日跋扈姿态，恭敬地朝玄萧行了礼：“晚生不知国师大人亲临颐凉城，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海涵。”

“一点小事，于我无碍，沈公子坐。”

这里不是正厅会客之地，只有一张圆桌和几个凳子，沈无厌理了理衣袍，坐在了圆桌旁，只不过是面朝玄萧的位置。

坐稳后，沈无厌道：“晚生不请自来，拜见大人，是有几件事相求，听闻大人要在九牧行走，晚生愿替大人铺路。”

玄萧心道，这沈无厌平时摄威擅势，没想到真有事相求，倒也放得下身段，审时度势，诱在要害，难怪沈家会选择这么一位年轻的小公子来主持东都的买卖。

“让老夫猜猜你的来意，你要求的第一件事，是想让老夫禀天谏言，以擢沈允？”自己在拜贴中提到沈允，却只字没提自己拟了折子送往东都，让人待命上奏。

“大人说得不全中，晚生确为二叔而来，只不过晚生却是希望大人莫拔沈允。”

此言一出，玄萧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部世家子弟为争财权，互相算计的戏文，他说：“沈允若能重回工部，对沈氏来说，无疑是喜事，于你与东都的生意往来更是有利无害，沈公子又何出此言？”

与玄萧所想不然，沈无厌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虽说短时间来看，叔父回归东都，对我沈家有利无害，可是我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人心。”

“那你说，人心为何？”

“颍都贺家之事，我已听说，旁人看来，只不过是一场惩恶的快事，可同为贵门，晚生不由多想。就在几日前，晚生无意间听说家中长辈提到‘秘库’一词，便什么都明了了。”

玄萧眼里含了笑意，心道这沈无厌果真不一般：“你是不希望沈家的燕离开。”

“是，作为沈家人，与宗族同生死进退，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沈家看似如日中天，实则日暮途穷，我不能让沈允回归东都，便是为了沈家。叔父乃因池彦反叛牵连受谪，距今事不足年，此时回归反而更叫人忌惮，陛下又会怎么看沈家？”

“若你分析得对，沈允调回东都，的确会是个隐患，可你们家的人都和你一样想么？”

“我沈家太大，上下不知有多少颗心，其中利害，也不是人人都看得明白的，有些事，我一个小辈不能左右，晚生也希望大人能借此次，整顿整顿沈家，这便是是晚生所求第二件事。”

二人谈话间，侯家老仆将两杯刚沏好的茶端来，是新窨的花茶。

沈无厌接过茶，将杯盖翻开来，一股茶香夹着花香钻入头颅：“是好茶。”沈无厌叹道。

“的确是好茶。”玄萧开盖抿了一口。

沈无厌盖起杯盖：“为官，莫如沏茶，或浮或沉，沈家浮太久了，退了，才是将来的活路。”

“浮时坦然，沉时淡然，可能做到这八个字的人，当世寥寥无几，你觉得老夫要找你沈家的麻烦，这一切，都与你无关？”玄萧这话是觉得，沈无厌所言，看似中肯，却也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沈无厌观察着玄萧的神情，继续道：“晚生知道大人不信，不过无妨，大人与其听我如何说，不如去深查，亦或者瞧我如何做。”

“正有此意，不过老夫为何要掺和你沈家家事呢？我至九牧非行公事，二来与你家也无私交，插手了，于礼于理，都不合。”

“明人不说暗话，大人，你我就敞开来说吧，您此番来九牧的目的，其实不是为了商贸，而是冲沈家来的。”沈无厌看出玄萧的虚以委蛇，干脆敞亮开说。

玄萧放茶杯的手顿了一下：“你如何得知老夫此次来九牧的目的？”

“看了您的拜贴，晚生基本就有数了。”沈无厌这话算是明示，只不过说得还算委婉，并未直接挑破。

听罢，玄萧对眼前这个小公子的看法又复杂了几分，这人不但聪慧，而且精明，可缺点也显而易见，有城府，但还不够。就刚刚这句话，若玄萧存了灭尽沈氏的心，那沈无厌就是自寻死路。

沈无厌知道沈允回朝会对沈家有什么样的影响，再看动了秘库的贺家，观其下场，不难猜出一族覆灭只是个引子，而沈家树大招风，家中又有人与秘库扯上了关系，此时有这么一位从东都来的大人，还在拜贴里特意提了沈允，这很难让他不多想。

一番试探后，沈无厌确信，这位大人确为秘库之事而来，自己只能赌一把，先行棋招，表以诚意，赌这位大人是否全然无私。

话已至此，挑得不能在明，玄萧不再客气：“今早你还不知老夫身份，故意晾老夫，就算你午间回府，那也不可能一时半刻查出我想做什么，你当真是自己猜出来的？”

“晚生自然没有查，晚生确实是在来此的路上猜出来的，还是那件事，颍都的贺家和‘秘库’。”

“你们都下去吧，老夫要与沈公子好好聊聊。”事关秘库，玄萧屏退屋内的人，除了藏在屏风后的那人，其余人等纷纷退出房门。

沈无厌一看，本来悬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赌对了，玄萧虽为公来，亦有私心。

门关上后，玄萧对沈无厌说：“你讲吧。”

沈无厌道：“我沈家，有人勾结外人，可能动了所谓的‘秘库’，我近日一直在查此事，涉事者，有一关键人物，是个账房先生，如今人跑了，我难再查清。早前得知此事后我就觉着此事恐会给家族带来灾祸，看到大人，便印证了猜想。”

“你是真敢说。”

沈无厌短笑一声：“大人谬赞……”

玄萧眸光暗了三分，握紧茶杯：“老夫若是真保了，与九牧的其他官又有何分别？沈公子所要的，老夫给不了，但看在你坦然直言，老夫可以给沈家些时间准备应对。”他削弱各世家的目的本就是不叫世家干扰中枢决断，再在将来逐步把世家之权转利于民，让北玄根基盘于百姓，而非各个世家。

玄萧本以为自己这番话是明确的与沈无厌分割，让其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不想沈无厌的反应，与自己想象的截然不同，沈无厌道：“待大人锄尽九牧稗草，沈某自还北玄万亩良田。”

听了这番话，玄萧反而讽笑：“你来我这，不会就是为演这么个没劲的戏？你自己也说了，是沈家动了秘库，既然是沈家动的，谁手上不沾点腥，又何必在我面前分彼此？你这家贼当的未免也太不地道。”

“出卖沈家的，不是我，是我三哥。”沈无厌说完这句话停顿了好一会才继续说：“大人若肯出手，沈某保证，往后科举，不会再有沈家人的名字不合时宜的出现在座师的案上。”

玄萧要的就是这句话，只不过他没有着急应下。

沈无厌都知道沈家只有自修枝节，主动放弃一些世家特权，才能叫沈家这百年老木继续存活，玄萧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大人？”沈无厌言毕后，久久不见玄萧回答，试探着唤了他一声。

玄萧回过神来，也没说答不答应，却是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沈老太师，近来可好？”

沈无厌愣了一瞬，答：“四叔公身体康健，几年前与几位叔伯去了南方颐养，多谢大人关怀。”

玄萧点点头：“那便好……”

沈家两百多年的世家，嫡系不入仕，只一直管理族中产业，旁支却是要参加科考亦或者举荐入仕。

老太师沈崇郇是玄铮的恩师，早在北玄未立时就伴幽王世子左右。北玄初立，玄萧认为前朝内阁弊病颇多，故而重新立相，沈崇郇便是北玄建立以来第一位宰相，几年前他举荐了鹤霜梧后便乞骸骨归乡了。

玄萧一向敬重沈崇郇，也记着他对鹤霜梧的照顾，听到沈老太师未插足沈家浑水，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沈公子，老夫若将账册交给你，你可不能叫老夫失望。”

沈无厌一听，惊喜问：“大人找到那位账房先生了？”

玄萧嗯声：“出来吧。”

沈无厌一转头，就瞧见一个头戴巾帻，穿着素色的纤瘦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沈无厌一眼就认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原来沈家的账房先生。

玄萧瞧了一眼沈无厌的面色，又转向覃良，道：“你俩若有什么话，最好现在先说开。”言外之意便是叫二人莫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闹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