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腊月二十起,清水巷口两旁路上自发搭起了年货集,红彤彤一片,左右互相聊天,伴着切糕机器清脆的响声,热热闹闹,一直延续到除夕。
除夕当天吃过年夜饭,各人打牌的打牌,嗑瓜子的嗑瓜子,到了晚上,院子里站了一排烟火筒,小孩们兴冲冲上去点火,然后抱头跑开。火花从大地冲向夜空,嘭得一声灿烂盛开。
守岁的小孩靠在大人身上打瞌睡,电视机里放着一成不变的春晚节目。
大年初一,天蒙蒙亮时,巷子里某户院子炸响了新年第一声鞭炮,随后噼啪噼啪的声音骤雨一样降落在世界。小孩被喊起来吃饺子,热腾腾的白汽从堂屋厨房飘散出,将冷冽的空气熏得平易近人。
白望青踩着一地浅红深红的鞭炮皮回到清水巷。
行李箱随便朝院子里一推,跑去把大大小小的门窗都开了通风。江别跟在后头,把他的行李箱捡回来,说:“我先去放东西。”
“你去吧!”白望青喊。
门窗一开,屋子里陈旧的空气争先恐后往外跑,带着丝丝灰尘,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他从碗橱里掏了个不锈钢小圆盆,拐到隔壁小楼,问:“你这边煤气还能用吗?”
江别:“能用,提前联系过了。”
“那我去搞浆糊。”
他去厨房,烧水倒面粉搅拌,江别过来问:“这个弄来做什么?”
“贴春联!”
“不用胶水?”
他指着门外头两家院子中间的隔墙,说:“这种砖胶水胶布都贴不牢,我们都是用浆糊,浆糊是最结实的。”
打踩着凳子能够到门框的时候,白望青就承包了家里每年的贴春联事项,时隔几年没贴,此时别样有热情。
“你先去把对联拿出来。”他支使江别。
以前对联是白茉莉赶集的时候买的,这次他自己估着家里几个门几个窗买了一堆,摆出来分配位置时发现江别家只算了外面的门窗,没算里面的房间,买少了。
江别说:“外面贴上就好。”
白望青一手抄浆糊一手抄春联,踩凳子上墙这事他骨子里熟透了,几年没做还相当流利,江别在他身后按住凳子边,帮他指方向。
前几天宣宁还不冷,从除夕前夜开始好像为了呼和过年气氛,温度降了下来,手拿出来一会儿就冰凉。白望青贴好一张朝手上哈口热气,眼睫毛沾着冷风簌簌抖了抖,兴致勃勃继续贴。
江别问:“要不要换我来贴?”
“不用,我喜欢贴春联。”
邻居出来放鞭炮,看到没人住的房子外面贴上了春联,过来看了看,喊了声:“小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白望青朝外面看,说:“刚回来,周姨,新年好啊!”
周晓翠望着他旁边站着的江别,问:“这是哪个?没见过哦。”
“是我同学,就住在隔壁。”
周晓翠哦了声,还盯着江别看,满眼好奇,想说点什么,被跑过来的孙女叫回了家。
人走之后白望青听到江别小声嘀咕着同学两个字,目光跟小刷子一样来回刷他。
他撇嘴道:“难道不是吗江同学?如果介绍你是我的男朋友,等会儿整条巷子的人都会过来围观我们。”
“我不在意。”江别说。
“你不在意我还想好好过年呢!我可不想应付他们。”
江别好像想到了什么,说:“嗯。”
贴好春联之后白望青跳下凳子,环视一圈红红火火的对子,十分满意。他又去把鞭炮拿出来,在院子里理成长条,准备点火的时候忽然转头问江别:“你放过鞭吗?要不要试试?”
他抿着嘴,笑痕从嘴边溢出,晶亮的眼睛里盛着狡黠的光,江别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
接过打火机,白望青指着挂鞭末尾的引火线:“点那个就行。”
江别回头望了他一眼,送的打火机不灵敏,按了好几下才出火,靠近引线时被风给吹灭,又点了一次,火苗呼哇呼哇地晃动,引线一烧着就变黑。
江别正觉得放下心,突然被人猛地一拽,朝旁边踉跄了两步,身后鞭炮声震天响起,同时一双手捂住他的耳朵,白望青笑嘻嘻地望着他。
鞭炮皮飞溅到脚边,白烟裹着火药的味道四散,充满整个院子。
白望青说着什么,他没听清楚,只见两片唇张阖着,像饱满颤动的果肉,只要咬一口就会有许多甜蜜的汁水。心潮酸彻起来,他微微靠近,白望青突然松了手,望着一地残屑,说:“炸完了!”
耳朵一下失去覆盖的热度,杂音涌进来,江别伸手捂了下又放开,见白望青蹲在地上拨弄鞭炮皮,问:“做什么?”
“找找有没有没炸完的。”
可能鞭炮质量太好,不像小时候那样一挂放完总会留几个没被烧着的,小孩子都会去捡,然后再单独放。白望青遗憾地拍拍手上的灰尘,转而兴高采烈问江别:“怎么样?点鞭炮刺激吧?”
江别意有所指道:“刺激。”
白望青哈哈笑:“我们去包饺子。”
宣宁习俗大年初一要吃素饺子,白望青包饺子技术不佳,第一次包的时候学着邻居老太把饺子皮摊在面板上,馅装一半,皮子一掀盖上去,沿着边缘戳一通,包出来的饺子只能瘫着,没有一点形象。后来他跟白茉莉学普通的包法,很奇怪,饺子皮捏不紧,白茉莉让他用点力,然后皮就被他捏烂了,总之一塌糊涂。
这回他仔细地看江别动作,饺子皮合上了,放一边没一会就偷偷张开口,他又去捏了两下。下到锅里时,他包的饺子好几个都松了嘴。
吃完饺子后,他跟江别说:“伸手。”
江别略微疑惑地看他,依言伸出手。白望青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封,放到他手上,说:“压岁钱。”
江别:“……”
白望青:“不是只有大人能给小孩压岁钱。”
江别点头,把红包收起来。
白望青问:“你不想要?”
“没有。”
“虽然你不缺钱但压岁钱不一样,这是祝愿!”
江别:“那可以实现我的心愿吗?”
白望青:“什么心愿?”
江别附耳过去,小声私语。白望青听着听着皱起眉,抬眼睛看人,别扭道:“这算什么心愿?你换一个正常的。”
“不想换。”江别说,“我不觉得不正常。”
白望青多次吃教训,这次绝不会轻易妥协,拎着门口放着的小笤帚走了。没一会儿江别就跟过来,在他身后一步,走到哪跟到哪。
他转身:“不要碍事,我要打扫卫生。”
江别:“那我帮你。”
白望青不是要大扫除,就是简单收拾一下,看看有没有发霉坏掉的东西,再扫扫灰尘。他让江别去他的房间收拾旧书,从高中起他的教材习题册试卷课外书这些就一直留着,都胡乱堆在纸箱里,前几个月回来时发现有一些潮得长了霉点。
江别坐在床上,从箱子里一本一本捡出来,拿到高一数学教材时翻开看了看,里面某些页面上留着他给白望青讲题时写的字,有些字的边缘被用圆珠笔描了边,深蓝色的笔油随着光阴晕开来,像模糊的花。
习题册写得密密麻麻,纸张因为多次翻看、生发微小褶皱,试卷留的空白越来越少,分数越来越高。一张张一页页,清晰窥见努力和成长的痕迹。
江别摩挲着试卷上的笔迹,遗憾逆着时间流淌。
翻至某一份卷子时,手指突然抽动了下,心脏仿佛被人攥住,一瞬疼痛窒息。
卷首是清水中学高一学年期末考试,卷侧姓名一栏写着江别,是他的字迹,旁边跟着不同字迹的白望青三个字。
卷子一半题目写好批改,剩下的一半也已做好,只是孤零零的,没有老师的红笔批注,是后写上去的,字迹与白望青三个字相同。
江别捂着胸口低头喘息,空气涌进肺部让他活下去,却缓解不了一丝痛苦。
在目光随着白望青而动的那段时间,他知道自己在白望青眼里跟其他人不同,后来他明白白望青喜欢他,但他不知道白望青有多喜欢他。
在他不在的十一年里,白望青是怎么想他的呢?
未知的时间,无论何时何地想起,都会令他骨肉俱痛,不敢深想。
“江别——”旁边传来喊他的声音,白望青随即走进来,“你房间要不要扫扫?太阳出来了,晾晾被子吧。”
他随声抬起头,眼前的人好像是穿越了重重时光而来。
“你在看什么呢?”白望青发现江别神色好像不太对,过来看了看。
江别把手里的一沓卷子放好,起身:“我去收拾一下。”
白望青跟着走:“要是小白在就好了,少了小白感觉院子好空。”
江别忽然牵住他的手:“想它的话我让人帮忙送来。”
“别麻烦了,很快就回去了。”
白望青又想起一件事:“你说我到底哪里像小白?”还是应该说小白哪里像他?
江别微微弯唇,不言不语。
白望青催:“你快说。”
“都有拯救人类的气势。”
又是他听不懂的,白望青以为被敷衍,不高兴地说:“哦,是拯救了你吗?”
“嗯。”
“那你谢谢小狗了吗?”
两人一起走出门,外面天空湛蓝,阳光遍地。
往日不可追,所幸来日犹长。
这一天没写完,故事完结在这啦!剩下的日子他们自己走[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恰好故事里是大年初一,码字的时候也是大年初一,祝他们幸福,也祝你幸福[合十][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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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