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楚攸当然是坏的,这还用说。
没他那一棍子,佳容现在还聪明伶俐呢。要不是韦氏待下人好,想法重新安置了她,她还不知该何去何从嘞。
“我亲眼看见他拿了壶开水,把一窝蚂蚁全烫死了!”佳容一脸嫉恶如仇,愤愤地说,“他从来不管别人死活的。”
穆葭:“为何要烫蚂蚁?”
佳容:“……忘了。反正那些蚂蚁好可怜。”
穆葭:“你再想想?”
佳容用力地掏了一阵脑子,终于想起来:“他说……他说蚂蚁终日忙碌,不知道活个什么劲儿,没意思。”
穆葭:“那他看着蚂蚁死,很开心?”享受这份儿虐杀?
佳容又想了想:“好像……也没有,蚂蚁死光了,他心情更不好了。我记得……那天我都不敢大声说话嘞。”
穆葭:“那他喜欢捉弄人吗?”
佳容摇头:“不喜欢,他宁愿跟自己做的木雕说话,也不跟人说话。”
问了佳容半晌,对丰楚攸这个人,穆葭又有了一些了解。
他冷漠、无聊,不是很想死,也不是很想活。
他这样的人,已然对生死、名声、后果全都无所谓了。那么,他对她大可为所欲为,蛮来生作、强取豪夺、这样那样……总之,尽兴就好。
太可怕了!
穆葭还是想不明白,自己是何时何地招惹上他的。
他说,明天还要做点什么。到时候若真的要霸占嫂嫂,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他。
假嫂嫂感觉天又塌了,砸得脑袋嗡嗡响。
穆葭不甘心,又接着问:“那,他一直以来性情都这么古怪吗?”
“一直都怪啊。”
佳容为了她的十颗糖,再次认真地想了一阵,“不过,嗯……有一年元宵过后,二公子的性情就更怪了。”
穆葭竖起耳朵:“发生过何事?”
佳容:“二公子能站起来的第二年,元宵灯节,他很高兴地出去瞧热闹。然后就发生了不好的事……二公子被人群挤来挤去,听说是摔在地上了,怎么都爬不起来。好不容易被人扶起来,又因为看不懂街上那些新鲜玩意儿,闹了笑话。那些不懂事的小孩跟在他后面,笑话他瘸子、傻子……之后,二公子就再也不出门了。”
难为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还捋得很清楚。
穆葭:“性情也变得更糟了?”
佳容:“是啊。”
穆葭叹了声。
付出了天大的努力,终于走出那道门,门外站着的人,却对他极尽嘲笑。
换了谁,都得滋生出点儿阴暗心思吧。
想来想去,穆葭确定自己没惹丰楚攸,纯粹是他自己想疯给这个世界看。
明天……要不就不出门好了。
夜里躺在床上,穆葭辗转反侧,如何都睡不着。
索性掀开床板,从里取出丰公子留下的那本日志。先前已经看过一遍,她心中烦躁又迷茫,便又看一遍。
从这日志,大致可以看出丰公子对丰家每个人的不同态度。
对丰楚攸这个二弟,他是担忧、心疼的。丰公子的意思,穆葭自是要遵从——对丰楚攸那个癫货,还得多一点包容。
但她还是想吐吐苦水——丰公子啊,你若在天有灵,千万保佑我明天没事儿。
你弟他疯了。
她这里还有一些迷香,实在不行,也只能给丰楚攸用上了。
次日一早,穆葭让佳容去给韦氏带话,就说自己身体不适,今儿就不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韦氏只当她脸上指印还没消,不想抛头露面,没有多问什么。
时间悠悠流逝,穆葭坐在窗边,不知不觉发了一早上呆。外头雪停了,屋顶上积着厚厚的雪,地上积着薄薄的雪,金光洒在雪面上,晃眼睛,却又耀眼得人忍不住去看。
天地本来很干净,也很美。
穆葭想让佳容出去打听打听,看看二公子那边可有动静,却又怕佳容打听不明白,反招了注意。
直到对面厢房去给老夫人请安的人回来,她可算逮到人问了。
对面厢房住的是三公子丰人豪,还有他的爱妾。
这个三公子,便是丰九明与弟媳甄氏所生,硬按着韦氏认到了自己名下的那位。
丰人豪很早就知道生母是甄氏,处处向着生母,这些年在生母挑唆之下没少气韦氏。
抛开别的不谈,他是个真性情的人,待穆葭这个嫂嫂还算有礼。
“三弟,嫱儿姐,你们可算回来了!”穆葭热情地招呼,提着裙子从屋里跑出来。
丰人豪正扶着金嫱儿过水坑,嘴里骂着院子破。
其实这么大个院子,统共只有几个很小的坑,可金嫱儿是他的心头肉,怎么能踩脏了鞋呢。
“嫂嫂?”男子应声回头。
他一袭宝蓝,眉目舒展,散发着宛如初夏的少年气。
他身边的女子则肤白貌美,明艳动人,出身风|尘却无有风|尘气。
暖阳之下,二人并肩站着,一对璧人。
金嫱儿冲她温煦一笑:“听说阿葭今日不适,是着凉了么。”
穆葭走过去:“吹多了风。”
丰人豪:“咱们进屋说,这外头怪冷的。”说着,又把金嫱儿的斗篷拢了拢。
三人一起进屋坐下,丰人豪让人端来茶水,备上糕点,留两人说话,自己则要看书去。
“三弟今儿这么勤奋?”穆葭目送少年离开,打趣道。
金嫱儿苦笑了下,叹气:“被老夫人斥责沉迷女色,说再不好好念书啊,就要把我送到别院去。”
穆葭:“……”一时嘴笨,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这确实,丰人豪才刚十六岁,一个半大孩子而已,就学人金屋藏娇了。藏得还是个大他四岁的青楼女子。
这要放在别的人家,早棒打鸳鸯了。
可奈何金嫱儿救过丰人豪的命。
几个月前,京中发生过一场政变,叛军到处抓官眷,丰人豪躲到了金嫱儿的画舫之中,才逃过一劫。
到底是救命的恩情,硬拆散了不好。
眼下,穆葭跳过这尴尬的话题,直问:“我闷在屋里,不知今儿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
金嫱儿想了想:“也没什么新鲜事。”将糕点推过来,“阿葭尝尝,人豪一大早叫人去吉祥楼排队买的。”
穆葭尝了一口:“嗯,好吃。”
不甘心,又问,“我没去请安,老夫人没生气吧。”
金嫱儿笑道:“老夫人菩萨一样,怎会动不动就生气。二公子这都连着七八天没去请安了,也没见她皱下眉。”
哦,丰楚攸今儿也没出门啊。
金嫱儿打量起她的脸:“我见你一脸愁容,这是有何烦忧?”
穆葭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么明显吗?”
金嫱儿笑眯眯地,翘着兰花指剥起了蜜橘:“不明显。可是啊,逃不过我的眼睛。”
有时候穆葭真羡慕金嫱儿,有个通透聪明的脑瓜子,如此尴尬的身份,却能在府里讨得许多人的喜欢。
不像她,以往的生活很简单——训练、杀|人,凡事不必过脑子。
许多事,直到入世以后她才明白。所以,她只配假扮一问三不知的小白花,蠢蠢的,很叫人安心。
金嫱儿托着腮,黑葡萄似的眼珠子转了两转,又说,“唔……是二公子招惹你了吧。”
穆葭惊讶:“你怎么知道!”
金嫱儿:“我一提二公子,你的眼神就有变化。你啊,一定是在跟我打听他的动静。”
穆葭更震惊了:“这你也看得出来!”
金嫱儿:“我厉害吧。”
穆葭:“太厉害了!”
金嫱儿素手掩面,噗嗤一笑:“错,其实是因为啊,咱们院门口放着的一把伞。”
穆葭:“?”
金嫱儿:“昨天晚上,我看见你打伞送夫人回去。回来的时候,慌慌张张,伞都没打。肯定是遇到事儿了。”
剥下一瓣橘子,塞进穆葭半张的嘴里,“冬至晚上,有那闲工夫和胆量招惹少夫人的,除了二公子还能有谁。”
穆葭生生愣了一息:“嫱儿姐姐,你不去探案实在太可惜了。”
金嫱儿擦擦手,无奈叹气:“可惜啊,我生成了个女子。”
穆葭:“老实说,你是不是一早就看出来,他想招惹我?!”
金嫱儿笑笑不说话。
她肯定早看出来了!穆葭激动地抱住她的胳膊:“你这么聪明,帮我帮我嘛!”
金嫱儿:“帮什么?”
穆葭:“二弟他想……吃饺子。”难为情。
“吃饺子?”金嫱儿长长地“哦”了声,明白了,“你不想被吃。那这好办啊。”
穆葭:“怎么办!”
金嫱儿:“收拾包袱跑路吧。”
这是人话?!
“嫱儿姐!”穆葭抱着金嫱儿的胳膊,锲而不舍地摇,摇得她快散了架。
金嫱儿:“好了好了,再摇我要碎了……那可是二公子,发起疯来,老夫人都得让三……不,让七分。”
穆葭愁眉苦脸:“那我怎么办啊!”
金嫱儿:“我呀,只能帮你一个小忙。”
穆葭欣喜:“小忙也好啊。”
只见金嫱儿把点心盒子盖上,拍去碎屑,推到她面前:“喏,你带回去吃,别饿着了。我只能帮你的肚子,可帮不了你的贞洁。”
穆葭:“……”她就知道,她偷金嫱儿的东西吃,这人精早就发现了!
人精似的女人慢条斯理地吹吹茶水,小饮一口:“女人嘛,跟谁不是跟啊,难道要守一辈子寡。就当是及时行乐咯。”
穆葭:“……”不是,你不懂,我要这贞洁有何用,我是怕忍不住揍他!
若是暴露了自己,怎生是好。
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整天,丰楚攸那边一直没有动静。
还以为平安度过了今日,谁知天蒙蒙黑的时候,老夫人那边传了话来,说有要事,请所有人去长寿堂一趟。
穆葭不想去,可老夫人要发话,只要她不是病得下不了床,那就必须听。
不情不愿地到了地方,一看,丰九明也在,紫袍金带还没来得及换下就被叫过来了。
她是最后到的,把屋里的人瞧了个大概,刚对上丰楚攸的眼睛,就见他勾唇,对她笑道:“嫂嫂姗姗来迟,可叫我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