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允和利拓往外走的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狂热的教众,但或许是因为利拓的存在,所有人都忌惮地避开了他们。
直到他们走入那个有着巨大拱顶的大厅。
众多的拜什教信徒聚集在了这里,他们脸色苍白如行尸,投向齐允两人的视线里有畏惧,有愤怒,也有深不见底的憎恨。
钢琴声蓦地停止了。
钢琴前那一个削瘦无比的人影站了起来,他的脖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曲,朝向两人的方向,脸上挂着悚然的微笑:“背神之罪,必将被鲜血淹没。你们所有人已经犯下了违抗神明的罪行。”
“嘿嘿嘿嘿,何其愉悦,何其欣喜!”伍栾风在癫狂的尖笑中敲下了第一个激昂的强音,“欢迎诸位来到我的炼狱!”
被齐允无意间中断的召唤仪式,现在继续。
一个女人发出了尖叫,她发现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扼住自己的下颚,然后,沉闷的一声咔嚓响起。
她活生生地扭断了自己的脖颈。
哆。
齐允对此毫无波澜:这几天我什么场面没见……屮艸芔茻,这场面我还真没见过!
他瞪大了眼睛。
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更多的人也加入了这自杀的队列中,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扭断了自己的脖颈,就像濒死的鸡鸭一样喉咙里里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
随着伍栾风每弹奏出一个音符,就有一个人生命被画上句号。
几十上百人在眼前自杀的场景带来的冲击力,足以让经历了不少血腥的齐允脸色变得苍白。
莫名的,这些人不顾一切的狂热模样,让齐允有一点迷之既视感。
这些人现在的状态很像他在看守所遇上的那些感染了狂热的食者,有着同样诡异至极的行为,如出一辙的狂热,以及……
齐允看向上方,他愣住了,好大的一个月亮。
半圆形的屋顶漂浮了起来,一轮无比硕大的血月就悬在建筑正上方,六只灰色使徒围绕着血月的周边游曳。
[ ……血月之夜,六位神使现世之时,人类最深的梦魇将会成为现实…… ]
看着这个景象,齐允的脑海里涌现出了一段奇怪的文字,过于陌生的知识,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记载于在车上碰到的那本书里的内容。
下意识地,齐允眨了眨眼,血月、六只灰色使徒都齐了,那么剩下来的是梦魇之主的降临?
利拓也似有所感应地抬头望向那一轮血月。
呜哇——
伍栾风弹奏的亡者之曲以一个婴儿响亮的啼哭作为结尾的一个音节。
血月中间裂开了一条深邃的缝,然后,中间睁开一只底色全黑,银灰色眼环的眼睛。
【拜什拉(梦魇之主),古神,狂热指数 ?,攻击力50000】
它幽深地俯视着底下的蝼蚁。
直到这一刻,拜什才完全地展现了它的面目。
伍栾风面向拜什,他张开双手,高呼道:“仁慈的主,请求你赐予我——真正的解脱!”
“眼睛”听见了这蝼蚁的呼喊。
下一刻,伍栾风神情陶醉地扼住咽喉,笑容满脸地把自己的喉咙撕开。
他心满意足地想,现在耳边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
利拓望着“眼睛”,脸上露出了渴望,他轻声呢喃道:“好久不见,我的眼睛——”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齐允拦腰抱起,往出口方向拔足狂奔。
利拓:?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眼睛”一瞬间锁定了逃跑的蝼蚁,银灰色眼环猛然收缩,变成宛如蛇一般的竖瞳……
齐允刚才左看看拜什拉的攻击力数据,右看看自家神明的攻击力数据,在反复对比确认了618次,他终于绝望地确定了一件事—— 自家神明的颜值绝杀一切,但是在攻击力上只能被拜什拉绝杀。
开玩笑呢,尽管他不是宝可梦的死忠粉,但是也能看出这种差一个量级的实力差别有多么恐怖。
这甚至已经不是飞机与高铁的差别,简直就是巨石强森和我之间的差别。
赢不了,根本赢不了。
齐允突然感觉脖颈上一紧,他低头对上两只装满疑惑的眼窝。
完蛋了,他忘了自家的神明看不见东西,可能还没意识到危险,然后被他这么一带,难免会进入懵懂疑惑的状态。
但他也不能直白地说,因为降临的邪神太强大,然后我看你不可能打赢对方,所以才逃跑。
为了小命着想,他打死也不能这样说,毕竟利拓可能赢不了拜什拉,但是碾死他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在种种“不可说”的条件制约下,齐允的大脑一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有石头掉下来?见到鬼了?
……众所周知,大脑是会过载的。
齐允脱口而出道:“我以为你会喜欢这样。”
利拓歪了歪头,说:“这是什么意思?”
齐允的表情僵硬了,啊啊啊,他的脑子是门夹过,被驴踢过,被消毒水泡过才会说出这种不像样的话来!
突然,齐允的身后传来了一阵阵的轰隆巨响,他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却远远地看见他跑过的地方正在坍塌,灰色使徒的触须不断蔓延,恶心的触须所扫过的墙体都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朽坏。
怪物在追着他们而来。
齐允蚌埠住了,追杀也要讲点基本法吧,没看见我这里很忙吗。
利拓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嗯”,尾音微微上扬,似乎已经有一点情绪了。
后有追兵,怀有杀神。
齐允一时间如鲠在喉,无论怎么看,现在明显是怀里外表如天使一般的神祇更加烫手。
齐允想起了在久远的大学时代,他选修的那一门关于语言艺术的课程,主讲那门课的教授,在开课第一天就教了他们一句话。
如果想要说服别人,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你的需求包装成对方的问题。
“我能看见你脸上的伤。”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揭开别人的伤疤无异于一种挑衅,齐允能感觉到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刻,脖颈上的力道瞬间变大了很多,勒得他一下呼吸滞住。
“所以呢?”利拓幽深的眼窝注视着他,他的声音却甜美至极,仿佛裹了毒的糖果一样。
齐允心里叫苦不迭,他也知道自己越界了,但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
他回忆着那个教授说的话——让对方建立起一个认知,相信你提出的所有想法都是为了解决他的问题。
齐允说:“我不希望有我在身边的时候,你依然会困扰于眼睛带来的麻烦。如果需要跑,我可以来做你的脚。如果需要拾物,我愿意做你的手。”
凡人,是不被允许直视神的缺陷的。
齐允不偏不倚地直视着利拓脸上可怖的眼窝,说道:“如果需要看见,那我想要成为你的眼睛。”
利拓微微一笑,他冰凉的手抚摸上齐允的脸:“为什么?”
这冰寒的温度宛如死人,又宛如湿冷的沼泽,一股说不清的悚然之感霍地涌上心头,齐允本能地颤动了一下。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这一套说辞对利拓并不起作用,反而似乎、可能、大概激怒了利拓。
秃顶的教授语重心长地嘱咐说,有一件事必须要注意,我说的两点策略都是针对一般人有用,但如果你不幸遇上一个有着极强个人能力的高自尊人格的对象,那我刚才说的方法都是绝对不能用的!强行要为对方着想,只会激怒对方!你需要马上变换策略!记住,是马上,不然就是自讨苦吃!
哈哈,一个残缺了的神明算不算个人能力极强,还有高自尊的对象……?对于神明来说,应该没有什么比来自蝼蚁的同情更能让神感到愤怒的了吧。
齐允(撕心裂肺地大吼):教授,那个变换的策略是什么呀!我记不起来了呀!!
利拓幽深的眼窝“注视”着齐允的每一丝颤抖,莫名带有宛如实质一般的刺痛。
“这不是同情,是爱。”
在预感到死亡将近的时候,齐允又脑子一抽,嘴巴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
残缺的神祇似乎不懂什么是爱,他一脸好奇地重复这个读音:“爱?”
“信徒爱着他的神明,这是世间的真理。”齐允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说:“我是你的信徒,我召唤你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刻,我就注定是爱你的。”
“所以你爱我?”利拓冰冷的手染上了一点人类的体温,他扳着齐允的脸认真地问。
对神的欺骗一旦开始,便不能停止,凡人无法承受神的怒火。
那个被诅咒的螳螂人便是先例,齐允只能都得硬着头皮继续骗下去。
齐允说:“是的,我爱你。”
他的声音无比柔和,掩饰着他的心虚。
对着一张纯洁至极的脸庞撒谎,他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负罪感简直要爆表了。
利拓的眼睛看不见,看不见这个人类的满口谎言,只能听见齐允柔和又甜蜜的声音,就像是酒液一样醇美。
这个人召唤了他,他是他的信徒。
所以,他对他说,爱他。
呵,信徒对神明的爱吗,真是一个拙劣的笑话,太好笑了。
你能爱我什么?爱我的残缺,爱我的丑陋和空洞的双眼?
利拓抚过齐允的后颈,他的手指蠢蠢欲动,柔软的皮肤似乎随时都能被划破。
但是你说爱我呀,你说得这么动听。
齐允感觉到怀里的小小神明似有似无地划过他的后背,莫名地起了鸡皮疙瘩。
利拓缓缓露出了笑容:“你是第一个说爱我的人类。”
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他靠在齐允的肩膀上,说话间吐露出来的冷气激得齐允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所以我原谅你了。”
让我看看你的爱有多深沉,有多纯粹,让我看看你的信仰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
浑然不知自己的小命已经被攥在自家小小神明手上,并且还被列入考察目标的齐允还愣愣地乐着,自家神明真是好哄的乖宝。
两人前方突然有一块天花板砸了下来,轰隆——
齐允堪堪停下了跑的动作,抱着利拓无措地看着一堆多出来的挡路石头。
蓦地,齐允感觉到一股阴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慢半拍地抬头看向上方,却直视上一双阴冷的银灰色竖瞳。
“蛇……”
[ ……梦魇之主拜什拉会化身大蛇,对不洁之人进行审判…… ]
一条皮肉糜烂,全身不断有脓液涌出的、巨大的蛇直勾勾地看着齐允和他怀抱里的利拓,这是拜什的化身。它散发着硫磺的恶臭气味,仿若鳞片一样,无数的眼睛密密麻麻地遍布蛇身,让人见了头皮发麻。
“she?”利拓转过脸,眼窝注视着大蛇。
齐允似乎在山峦一般的巨蛇眼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恐惧。
但随即,大蛇露出血盆大口,将两人一口吞下。
被大蛇吃掉的齐允和利拓没有死,而是进入到了一片纯黑的空间之中。
两个人在无边无际地下坠。
“这、这里是哪?”强烈的失重感让齐允头痛欲裂。
利拓冰冷的手环绕着他的脖子,稍微让齐允感觉好受了一些。
利拓轻声说,隐藏着不易察觉的热切:“你知道,怎么样才能杀死一个神祇吗?”
在漆黑中,他勾起嘴角,张扬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
“把神关进一个禁制里,坑杀祂,支解祂,一丝不剩地将祂吞噬殆尽。”
利拓的笑容无比灿烂:“看起来,这里就是拜什为我们精心准备的禁制。”
这一句话的话音刚落。
纯黑的四周开始出现了斑斓的血色,腐烂的腥味浓郁至极,宛如一条血肉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