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树励,二十八,浓眉大眼,个儿高模样俊,靠谱,人眼里的天选老实人一个,没过结婚、没过生娃、甚至没谈过女朋友、半个。
整个人从脚尖儿到头发丝儿都散发着一股对爱情的清澈和这都啥玩意儿……
倒也不是他不想去谈,他也憧憬一份温馨甜蜜的感情,但是他现在没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所以他想不起来。
“徐月梢徐月梢徐月梢……”
凌晨五点半,徐树励准时爬起来给妹妹做早餐,做好了就站在徐月梢卧室的门外,念经一样一遍遍地召唤徐月梢起床。
徐月梢初二之前基本上都是和爸妈一起住的,奈何爹妈两个经常不做人,徐树励能挣钱后,考虑到徐月梢的学业,和家庭氛围对学习的影响,还是决定把妹妹接到了自己身边住。
这样,他就能好好照顾徐月梢的生活和起居,还能顺便辅导一下她的功课,这小丫头性子又急又躁,不像自己小时候,能从那对冤家的阴影下“活”过来。
徐树励总觉得,如果妹妹继续和爸爸妈妈待在一起,人就彻底废了,不是废亡。就是废疯。
“哥!哥啊!!”徐树励叫了半天,等来了徐月梢的一声嘶吼。
“唉。”徐树励回道。
“这才几点啊,这才五点五十呐!这还没到六点呢!我六点半起来也晚不了!让我再睡会!!”徐月梢道,说罢,徐树励就听见门里穿来了一声猛烈的翻身声。
“姑娘,你每天那个墨迹劲儿的,还得洗脸,还得梳头,还得吃饭……要是六点半起再七点到校,那就只有十几分钟捯饬了。”徐树励好言相劝道。
他恨不得直接冲进去,像徐月梢幼儿园那会儿赖床一样,亲自扒开被子皮儿,把她从床上撕下来,三下五除以二地给她利利索索收拾干净,再给她塞好饭,外套校服该穿的一概卷个小卷儿,然后一脚油门给她扔学校里去。
奈何小姑娘一眨眼成了大姑娘,小时候不用多说什么,直接上手,现在全都成了洋洋洒洒地吐沫星子。
门里没有回音儿,大概徐月梢又睡过去了。
徐树励又叩了叩门:“那我再过十五分钟来叫你,啊?”
“啊!”门里传来徐月梢在床上蹬腿的声音,鲤鱼炸水上岸一样。
“唉。”可给徐树励愁坏了,但也没法儿,只能先自个儿盛了碗清汤面,坐在餐桌前吸溜。
“树哥,起了没。”
躺在碗边儿的手机倏地一亮,一条微信消息推了进来,滑开一听,好友许飞发的语音消息。
徐树励回了一句:“起了,啥事。”
“咱家妹子呢。”许飞回。
“瘫着呢,不最后一秒不起呢。”徐树励回。
“哈哈哈哈哈,笑死。”许飞回。
“哈哈哈哈哈,愁死。”徐树励阴阳怪气,捞起一筷子面条呼呼呼呼吃着,直接打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许飞很快接通了:“对了哥,你那个包子铺的新门头弄好了吗?什么时候开工啊?到时候我去找你玩,给你编个漂漂亮亮的大花篮!”
徐树励:“人来可以,花篮不准进哈!旧店搬迁的时候你就帮了我不少忙了,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徐树励:“东西弄的差不多了,这几天就能正式开工,我得先试营业几天试试客流量,好订第一批的材料。”
“行行行,不带花篮不带花篮,就想多宠宠你,瞧给你吓得。”许飞笑道。
“屁!我有什么好被吓的?”徐树励回,边唑了口面条。
“切!你就这样,多给你点人情你老怕还不起,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想倒贴呢?啊不是,我就没想让你还呢?”许飞回。
许飞在徐树励跟前,总是时不时蹦出来点浪荡话戏耍他,就和喜欢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一样,徐树励都见怪不怪了,直接当一句没啥意义的语气词听个一笔带过。
许飞:“对了哥,我去你那条街溜达过,离妹子学校近是近了一点,那条街还挺……唉,我不知道用什么词,就……”
“我懂你什么意思,那条街没有卖包子的,周围文具店、辅导班、工艺品店比较多,有一家是卖早点的加盟食堂,还有一家是老两口开的馄饨铺子,会不会有抢生意的是不愁的,但是客流量肯定是没有以前那条街道好,但也无所谓了,能挣一点是一点,捱到月梢高考完再说吧。”徐树励道,又嗦了一口面。
“唉嘁。”语音那头,许飞长长地叹了口气:“树哥,真的,每次我都想替你骂人,大骂特骂!”
徐树励知道许飞想说什么,轻轻地道:“不用你骂,我现在活的挺好的。”
“好什么啊!你连对象都没谈一个!”许飞号道。
徐树励:“……”
许飞:“我问你徐树励,你到底怎么想的。”
徐树励:“什么怎么想的。”
许飞:“找女朋友的事,怎么想的。”
“我想想啊。”徐树励不知道真在想假在想,若有所思地“嗯……”着,最后,得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结论:“从来没想过。”
“你是真没想过,还是不敢想。”许飞追问。
徐树励:“真没想过。”真诚无比。
许飞:“真的?”
徐树励:“假的。”
许飞:“那就是不敢想?”
徐树励:“也是假的。”
许飞懵了,挠挠脑袋:“啊?什么意思?”
徐树励吃完碗里的最后一颗小牡蛎肉,把汤底一饮而尽,笑道:“意思就是,这道题选C啊。许老师,我猜你大早上起来是给学生批作业的吧,是不是昨天晚上又摸鱼打游戏了?工作还没做完就快去好好工作,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许飞恨不得顺着手机听筒钻过来:“徐树励你和我打岔!”
“啊?什么?你说什么?”徐树励捧着空碗走进厨房,拧开洗碗台的水龙头:“我洗碗呢!”
许飞甩下一句:“行!姓徐的!绝交!”挂了电话。
徐树励无奈地摇摇头,笑着把碗刷了,再转头,就看见徐月梢鬼一样披头散发地站在餐桌角,呆呆地看着他。
“……”徐树励用抹布擦干手,顺手把布搭在椅子背上。
徐月梢继续盯着他,收紧下巴,一双黑玻璃珠似的眼睛盖在一头乱毛铺下的阴影里。
“……”徐树励余光觉得抹布搭在椅子上影响环境美观,又把抹布揣进围裙兜兜。
徐月梢开口:“吓不吓人。”
徐树励:“……”
徐月梢仰起了下巴,有点不耐烦:“吓不吓人嘛!徐树励!你是呆子嘛?!”
“吓人吓人吓人。”徐树励敷衍道,转头给徐月梢盛了碗面,搁在桌子上放凉:“你再不抓点紧,早读迟到了更吓人。”
“哼,我才不会呢,老娘拿捏时间一直很精准,滴!”徐月梢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一个“精准”的手势给徐树励看,一步一倒退地进了洗手间。
“傻孩子。”徐树励笑笑,把专门留给徐月梢吃的一盘火腿肠片从微波炉里拿了出来,撕开上面挂满水珠的保鲜膜,摆桌上。
“呀!海鲜面!我最爱吃的!”等到徐月梢终于从洗手间出来,徐树励已经拿着舀子给她把面条啊、面汤啊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彻底给倒温了。
“你快点儿的。”徐树励把舀子,啪,放桌子上。
“好好好好好好。”徐月梢大马金刀地跨到椅子上,呼呼呼呼吃着。
徐树励:“把火腿肠也吃了,省着中午回来饿的哭爹喊娘的。”
“唔好好好。”徐月梢艰难地咽下面条,唑了口面汤。
“水杯带回来了?”徐树励扒拉开沙发上的几个靠枕,没在徐月梢经常扔书包的地儿找到她的水杯。
“带了……吧。”徐月梢仰起头,用筷子顶点点下巴。
磨叽劲儿的。徐树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脸色一沉,深吸了一口气。
徐月梢知道她哥要生气了,马上想起来了“意外走失儿童”水小杯:“嗷!水杯在卧室桌子上呢!嘿嘿嘿嘿,谢谢哥哥哥给我倒水!我快点吃,我们马上走!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也别太快了,小心呛着。”徐树励道,默默进了妹妹的卧室。
自从徐月梢上了五年级以后很多年,徐树励非必要情况不会私自进妹妹的卧室的。
大姑娘的卧室整天拉着厚比地洞的窗帘,一进屋就是一片黑。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屋里住着一只灰皮大耗子。”徐树励小声道,一巴掌上去,给两片窗帘来了个棒打鸳鸯,让它俩抱头鼠窜,左右缩成两撇。
徐树励又哼哧一下拉开窗户,一阵风透过最外面的一层纱窗,扬起一片飞灰,差点没给他呛死。
“咳咳咳。”徐树励捞过杯子捂着口鼻出来了,送孩子上学时间紧迫,他一秒不敢多待,不把房间收拾干净转头就走,这真的是在他的“底线”上大跳特跳蝴蝶步。
“徐月梢!你整天搁房间里炼什么仙丹呢!”他灌好水,捞起徐月梢的书包,把水杯塞里面,整个提溜着往外走,徐月梢火腿肠片还没吃完,捧着小碟子一边吃一边徒脚换鞋,唔唔啊啊吃完,顺手就把空碟子放在了鞋架上。
“嗯?!”徐树励就知道徐月梢从来就没勤快过,下到楼梯拐角往上给了她一个眼神。
“哎呀!烦死了!!为什么碟子不会自己走路啊!它好意思吗它!!!”徐月梢拿起碟子飞一般地跑到厨房,撂进洗碗池。
“我回来打扫卫生顺便给你收拾卧室啊。”徐树励远远地道。
徐月梢:“卧室又不脏,还有,我也经常打扫的好吧,你还要打扫什么?”
徐树励:“打扫什么?!家里的地一天不拖上面就是一层灰!而且,你那叫打扫吗?你能好好打扫一次的几率就和福利彩票的中奖几率一样匮乏,只涮个拖把轻飘飘地抹一遍地板那不叫打扫卫生,那叫地板的人工返潮。”
徐月梢听得脑瓜子嗡嗡的,不亚于上早读时塞着一耳朵念书声摸鱼,她又飞快地冲到卧室,扫了一眼:“哪有灰?我怎么没看见啊?”
徐树励:“你懒出病来了呗,闻闻你那屋,天天不开窗不开门,闷得里面一股馊酱缸味。”
“啪”的一声,徐月梢扣上了门,跟在哥哥后面下楼梯。
……
“啊?”徐树励点她。
“啊,亲哥,你要是真的不嫌累,想打扫就打扫呗,别把我屋里的宝贝挪地儿就行,我回来必须要在原位置摸到它们,要不然我伤心的哦。”徐月梢煞有其事地道。
“一堆破烂还当宝贝。”徐树励嘲讽她。
“什么破烂啊,那是支撑我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哼,没见过哪个正常人把纸片人当精神支柱的,月梢,你喜欢什么哥哥不阻拦你………”
“但是不能耽误学习,对不对,哥?你天天说的我耳朵里起的茧子切成石砖,都能搬去砌长城了。”
“合着我说这么多都被你堵外耳道里了呗。”徐树励把着电动车车把,转头道。
徐月梢狠狠拧了她哥的外腰一把,给徐树励拧的吃痛一声:“哥啊!你快别外耳道了,你都快拐到机动车道了,看路啊,我还不想死。”
千难万难,终于在新的一天,把家里的活宝送到了学校,徐树励冲妹妹挥挥手,没忍住又嘱咐了她一句。
徐月梢:“好好好,我的哥,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你天天这么嘚啵我,搞得我在学校有多么不良青年一样。”
“走了。”
“中午在食堂吃点好的,别净吃些垃圾食品。”
“我迟到了哥,你怎么每天都要说一遍。”
徐树励终于住了嘴,大手一挥:“走吧你。”
这就是徐月梢,一个集哥哥徐树励“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高二女学生,她哥哥的身上带着一个美好家庭表面应该具有的所有“优良”品质,如父亲一般无比靠谱的责任心,以及,如母亲一般滔滔不绝、永不停歇的关怀和照顾。
她经常会暗自庆幸,自己能拥有这么一个无条件疼爱自己的兄长,但又时不时觉得喘不过气来,想要躲着徐树励对她满满期望的目光。
然而,当她想要开始反抗徐树励的“矛盾”时,这又会让她看到哥哥用后背挡住的,是一面更加窒息更加不可言喻的“死墙”。
徐月梢每次无意中触及到那面又恐怖又熟悉的“死墙”,只匆匆地瞥一眼就立即缩回到徐树励的“怀抱”之下,她不想去多想,她想要快乐想要轻松,没有人会喜欢阴沉如沼泽一般的“混沌”。
徐月梢习惯性地拐进教学楼下的电动车棚,有几个骑电动车上学的学生在停电动车,还有几个值日生围在旁边把停斜的车子摆放整齐,她从车丛间穿过去,看到那辆熟悉的白蓝色电动车,突然想起了一个“致命的点”。
早上走得太急,她有一件东西忘记带了!
她写的情书!!
在她卧室的桌子上!!
她刚才还同意了让哥哥回家打扫她的卧室!!
我靠我靠我靠!!!!
徐月梢骤然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虽然她的情书好好地放在信封里,但那是一只无比粉嫩的信封啊,封口还贴着一颗闪亮的桃心,过来人如徐树励,肯定闭着眼睛猜也知道那是情书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回家少不了要被揭下一层皮,虽然她哥从来不偷看她的信、也从来不狠揍她。
都怪我自己蠢!!!
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家里了呢!!!
徐月梢的美好早上,就这么被打乱了,她本来还想看一眼这辆电动车,幻想一下和它帅气的主人美好而浪漫的偶遇,然后一边脑补粉红泡泡,一边愉快地飘去教室早读,读着读着,再愉快地摸个鱼,美滋滋地回味一下。
然而,梦碎了。
她现在只想从这个操蛋的世界消失!反正她和世界必须消失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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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树励路过菜市场买了一堆吃的回到家中,家里没了徐月梢后显得格外僻静,轻盈的空气都变得厚重了起来。
客厅的窗帘大敞着,无比明亮的阳光打进来,房间里每一处充斥着的细小灰尘都在叫嚣,让徐树励呼吸困难,完全无法放松。
新店还未正式营业,不用去的太早,徐树励打算先把家里好好地收拾一下,再给煎几个徐月梢喜欢吃的藕盒。
闲不下来,徐树励摸起椅子背上的围裙,系在腰间。
接水涮拖把,干抹布湿抹布分别弄好,开窗通风。
抽屉里隔层上那些仿佛会自己长出来似的完全用不到的破烂玩意儿,都被徐树励哗啦哗啦扔进了垃圾袋。
卫生是永远打扫不完的,只要开窗通风,灰尘就会被吹进来;只要关上窗,灰尘和各种毛毛就会在床底、沙发底富集;只要有人在,就有会有一堆需要打扫的垃圾相伴相生。
徐树励盯着妹妹书桌上的那只桃粉色的信封,端详着封口处签着花里胡哨艺术字体的单词——L-O-V-E,以及上面贴着的各种好看的、但属实不知所云的小贴纸,陷入了沉思……
徐月梢的桌面还算整洁,铺着一张占了几乎四分之三面积的绿色切割垫板,除了垫板上面摆着那只信封,就只有靠墙的一圈儿摞满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小型透明收纳柜,里面外面搁了很多徐月梢喜欢捣鼓的小玩意儿:各种颜色的亮片闪粉,透明的亚克力板子,一整盒一整盒的各种串珠子、纸胶带、水晶贴、各种贴图,UV照灯……反正就都是各种徐树励能看懂的、不能看懂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就喜欢捣鼓这些小孩玩的东西,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徐树励捏起那封信试了试厚度,猜测里面肯定塞着妹妹喜欢的某个推的美图或者妹妹给这个推练的字,他刚想趁着徐月梢不在家“啧啧”两声,却先被垫板的边缘吸引了目光,他用另一只手挑起一边儿,被下面藏污纳垢的程度震惊到了。
他倒抽一口气,放下信,把客厅里洗抹布的盆端了进来,搓了几下抹布,开始仔仔细细擦桌子上的灰。
“徐月梢?”
“徐月梢!!”
同桌安可拧了一下徐月梢手肘上的肉,徐月梢才从“哥哥发现她的情书的1000种可能后果”的脑补中回过神来,她凑过去小声问:“怎么了?”
安可目不斜视,看都没看她,腰挺得笔直,只有桌洞外的手在颤抖,指着讲台。
“老师啊……”
安可从牙缝挤出来三个字,努力上口型不做变化。
徐月梢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英语老师捏着卷子从面向黑板转过身来,笑眯眯道:“徐同学,睡醒了这是?”
徐树梢认真地点头,这事确实不好解释,乖巧认罪才是最好翻篇的选择,毕竟在他们班听讲不认真的还是大多数。
英语老师果然没再计较这件事,点了点黑板:“刚才大家都在做章节的课堂小测,看来你是早完成了,上来给大家写一下答案,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徐月梢看了看自己的单张卷子,上面一片空白,每一个空的括号,都在左右夹击地嘲讽她。
安可默默地把自己写完的卷子推到她的眼前,尽在不言之中。
“我爱你!”
徐月梢压着嗓门对她道,捏着安可的卷子上了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