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羡风回来了。
前院有了些动静,守门的小厮牵着马匹往碧花轩门前经过。
慕溶月闻声而动,潦草地盖上一件披风,便向杏雨道:“带我去看看。”
她缓步来到了谢羡风的玉笙居内,竹影之间,连廊里依稀可以见到一个熟悉的黑影。
谢羡风着一袭黑袍,腰上别着青云剑,眉眼深不见底。身影颀长,犹如林中松柏,淡泊凉薄。
慕溶月心头一热。陪在谢羡风身边两余载,到头来,她始终还是最喜欢谢羡风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初识谢羡风时,便是被他身上这股坚韧的气质而吸引。
谢羡风自幼失去双亲,十岁时便被卖去充军,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后因缘巧合被派去平反西原动乱。正因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凭着豁出性命的狠厉,面对穷凶极恶的敌匪,甘冒虎口,齿剑如归,一骑一剑,立下大功,自此一战成名,很快便受圣上提携,自此在军营里扎根。不出两年,便立下赫赫战功,从一个朝不保夕的无名小卒,成就了如今这般声名在外的车骑大将军,已是受万人景仰,功成名就。
慕溶月第一次遇见谢羡风时,他还不过是个世子身旁伺候的二等侍卫。和她的身份地位就像是云泥之别,相差甚远。
可偏偏,她就被他而深深地吸引。
起初,慕溶月对谢羡风还只是好奇之心。那时的她,少不经事,身为高门贵女,于安顺中成长,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还是第一次见到像谢羡风这般不羁之人。有着沉重的身世,自绝境而来,却向阳而生,一步一步,步步维艰,拼得皆是自己单枪匹马。
他身上,有她所稀缺之物。而她被他吸引,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后来,慕溶月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制造与谢羡风独处的时机。可无论她怎样尝试,谢羡风却始终对她冷淡如冰。
如此一来,便激起了大小姐心底那不服输的征服欲。
慕溶月想,或许她内心其实一直埋藏着一颗叛逆的种子。尽管母亲从小教导她要温良恭俭、端庄娴雅,可她内心却渴望自由,不想当那个徒有其表的花瓶。她想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就如遨游天地的飞鸢,恣意快活,桀骜不驯。
于是,她便主动接近了谢羡风,撩他,逗他,乐此不疲。渐渐地,身边的所有人都看出了她对他的心意。
她真的很想得到他。
她使尽浑身解数,以柔克刚,软硬兼施……想要拿下这个冷心冷面的男人。
可渐渐的,不知从何时起,一切好像开始变了。
多年过去,谢羡风还是当初那个薄凉如霜的谢羡风,而她,却好似变成了那个率先沦陷的人。
不经世故的少女难抵情窦初开的朦胧,到头来,倒是她先一步不可自拔地沉沦在了爱河之中,一头热地扎进了这场单相思的独角戏里,一演便是两年。
慕溶月远远地望着谢羡风的身影,在墙边的转角处消失不见,忽而扭头吩咐道:“杏雨,你去泡一盏解酒茶来。”
他今日留在季家喝酒,这样晚才归家,许是宿醉得厉害,若不喝点姜汤解救,明日定会头疼了。
他一向有着头风,许是先前在外征战多年染上的顽疾。因此,慕溶月也总是格外留意照看着。
每年自入秋以来,只要谢羡风在家,慕溶月每晚都会为他准备一盏暖手茶晾在书案旁。只为他夜里伏案阅卷时,喝了茶,便能想到她。或许,还能一时兴起叫她从旁研磨,她便有机会和他聊上几句闲话了。
只可惜,她这些小心思,在他面前,从没得逞过。
很快,解酒茶就煮好了。慕溶月提在食屉里,散出雾气袅袅,她此刻心却跳得厉害。
她原本是想借着给他送茶的名义,顺势进到里屋去看看他。他醉得那样厉害,今晚怕是无暇顾及其他了。只是,她半年未见过他,朝思暮念,便想着能看上他一眼,或是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他会懂她的心思么?还是会像往常一样,只是淡淡地将茶留下,而让她独自回去?
罢了。只要他能解了宿醉,明日不要闹了头疾便好。哪怕就为他的身子好。
总归来日方长。她还有很多时间与他相处,不急于这一时。
慕溶月一面安慰着自己,一面来到了玉笙居的院门口,唤来了守门的小厮。
“这是给将军备下的醒酒茶。你替我送进去,让他在睡前服下,若不然,明日一早会头痛的。”
那小厮犹豫了片刻,转而道:“夫人,将军还醒着,不如由夫人亲自去送吧。”
闻言,慕溶月心中却是一惊,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谢羡风的意思。
他定是提前叮嘱了下人们,若是她来找,便放她进来。
突如其来的欢喜,砸得慕溶月有些飘飘然。她拎着屉笼走在玉笙居的连廊上,只觉头重脚轻。
往日的这个时候,他总是有各种理由推脱。怎么今日突然转了性?难道,其实他也想她了?他也和她一样,久别重逢,憋了许多的话想对她说吗?
心中那熄灭的微光,如今又扑簌地再度引燃了起来。慕溶月埋头窃喜着,连步伐都带着几分轻快的雀跃。
推开寝房的门扇,慕溶月柔声打破了这一片寂静:“夫君,我来给你送茶了。”
屋内的香炉里燃着一缕轻烟,烛台上的灯火摇曳,点点暖光映照在谢羡风的身形上,让人挪不开眼。他闻声而抬首,见到慕溶月,微启薄唇,只道:“坐吧。”
慕溶月正好撞见他在宽衣解带,伸手去拿悬挂的寝衣之时,无意间露出半褪衣衫间的那一节窄腰,精壮紧致。慕溶月不敢直视,只有脸红地垂下了眼。
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慕溶月默默地来到了桌案旁,没有立即坐下,而是顺势斟起了茶,待到放凉了七分烫,才端给谢羡风,她知道这是他习惯的口味。
“夫君,这是刚煮好的解酒茶,你尝尝吧。”
谢羡风顺从地抿了一口,眉头稍微舒展了几分:“……多谢。”
他虽然没有多话,但慕溶月却看得出,他今天心情很好。
于是,慕溶月便也笑逐颜开地继续为他斟茶。
“夫君,你头疼么?”待收拾完了空杯盏,慕溶月忽然一鼓作气问道,“不如我来帮你按按。”
话一出口,慕溶月便有些后知后觉的羞涩。见谢羡风今日心情不错,她才大着胆子问了出来。放在平时,她断不敢贸然近身。
谢羡风没有吭声,慕溶月便当他是默认了。她脑海中绽起了犹如冲锋号角般的烟花,一面小心翼翼地凑近了过去,顿时扑面而来一股酒气。
谢羡风今日喝了不少,看来,是真有什么大好事发生了。
“夫君可是为了赈灾一事圆满功成而庆贺么?”慕溶月将指尖轻拂在谢羡风的太阳穴上,细致地揉按着,“我听说,夫君临走的那天,北边的灾民们都对夫君夹道欢送。此事办得很漂亮,还传到了圣上面前,惹得龙颜大悦。”
谢羡风的才能获圣上赏识,日后仕途也会愈发坦顺。如此一来,慕溶月也为他而高兴。
“不全是。”
见她提及此话题,谢羡风却一副兴致淡然的模样,并不打算接话,而是转口道,“明日,我要外出一趟。”
怎么刚回来就要走?慕溶月一时着急,惊讶地站了起来,那薄如蝉翼的披风瞬时滑落在地,竟是露出了她雪白的颈子,和裹在里面的那件合欢襟。
一直到夜风吹得她发颤,她才面红耳赤,发现自己竟然忘了还有这一茬。
这不是她预想的走向。
在她想象的画面里,那是二人重逢后,把酒言欢,气氛极致暧昧之时,她再无意间漏出这里衣的一角,便是水到渠成。
可放在此情此景,这不登大雅的合欢襟只是给二人徒增窘迫罢了。
慕溶月欲哭无泪地挪开了眼,不敢去看谢羡风的脸。
又是和去年生辰宴一样的场景,她怎么老是把事情搞砸。
奇怪的是,等了许久,料想之中谢羡风怪罪她动一些歪心思的责备并没有到来,他也没有像上次那般嫌弃她到用帕巾擦手——截然相反,他竟是主动地弯下腰来,帮她理好裙角,又披上了那件垂地的外衣。
那动作藏着几分温柔,心细如发。
慕溶月很快便红透了脸。
“夫君,我自己来。”
谢羡风收回了手,她便飞快地将衣服穿戴整齐,心尖也变得暖洋洋的。
不知为何,她好像竟是误打误撞地,用错误的选项蒙对了正确的解法?
气氛多了几分炽热。正在慕溶月心猿意马之时,谢羡风却话锋一转道:“我明日要去莫府一趟。”
慕溶月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莫老将军和莫师姐回来了,”谢羡风神色不变道,“我要去为他们办接风宴。”
一句话,让慕溶月的心彻底的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