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溶月独自在青林山上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谢羡风的影子。
一直到日落西山,夜色渐沉。
慕溶月此次进山,身边带的侍从不多。只有四个武婢,和两个丫鬟。不知从何时起,慕溶月的身边就只剩下了他们几人,山上的行人大多都消失不见,连客栈的灯火也陆续地熄了。
山间湿气重,慕溶月愈发感到寒气逼人,不由得抓拢了斗篷,手中的暖炉换了又换。
已是酉时了,为何阿羡还迟迟不露面?
难道……他已经忘了和自己的约定吗?
不,不会的……她分明在几日前才去了信,谢羡风没有回,便代表他是知道此事的。
他会来的。
慕溶月始终留在原地,任寒风吹打,远眺的目光却是一动也不动,好似一块望夫石。
杏雨不愿看主子再这样傻等下去,含泪劝道:“小姐,咱们回去吧!天色晚了,将军他不会再来了。”
慕溶月的眼底渐渐布上一丝阴霾,踯躅不前,终是固执地摇首道:“我再等一个时辰吧……阿羡许是有公事耽搁了。若是他来了却没有见到我,那我的心意才算是白费了。”
待到最后一缕残阳也从山边滑落,身边的油灯摇曳着,只散发出了微弱的光。
今日青林山只陆续地下了一层薄雪,如今已然停了,化雪时反倒徒添了几分寒气,使得山间越发阴冷起来。见到慕溶月伸出来的手指都冻得生了红,鼻间还顶着几颗雪珠,逐渐被体温融化。杏雨心疼主子,便转而提议到:“小姐,那不如回轿子里坐着等吧,也好过待在这里,白白受冻。”
慕溶月思索了几许,终于点了头。
“也好。”
杏雨便扶着慕溶月往山脚下的车轿挪动去。忽然间,她们身侧晃过一个人影,掀起一阵冷飕飕的阴风。
一前一后的两队武婢立即摆出了护卫姿势,朝空喝道:“是谁?出来!”
回应她们的,却只有阴森森的山风。
慕溶月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胆颤心惊。杏雨也害怕地朝慕溶月贴拢了几分,惶惶不安。
其中一个武婢便举起照明的火把道,“主子,夜路黑,让奴婢为你开路吧。”
于是,几人便如履薄冰地继续往山下走去,慕溶月不知想起了什么,脑子里却是嗡的一声炸开了。
难道……是山匪?
她只知道,西北一带的庐南地区出了乱子,流寇盛行。只是没想到,这阵妖风竟是也吹到了临州。
会是山匪吗?
但愿是她虚惊一场。
慕溶月如履如临地回到了车轿之内,此时窗外已是夜阑人静,天彻底黑了下来。
慕溶月心口漫起一股颓丧之感,空气也变得死气沉沉。她这一等,竟是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她望着不远处的亭内,来时意兴阑珊地布置这布置那,此刻却再没有了那欢庆的心情。
好端端的惊喜却变成了惊吓,像一道阴影挥之不去。
杏雨心急如焚地守在车轿前,一面害怕真的遇上了土匪,一面又焦急于谢羡风迟迟还不现身,嘴上不由得着急了些:“将军怎么还没有来?是不是路上遇着什么事了?”
慕溶月心中一惊,下意识脱口打断道:“莫要胡言……今日是阿羡的生辰,要避谶。”
“……对不起,小姐。”
杏雨悻悻地捂住了嘴,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慕溶月开始止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难道,阿羡真是路上遇见了什么不测?担忧裹挟着恐惧一并袭来,砸得慕溶月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阵阵长嚎此起彼伏地在车轿周身响起,似是野兽扭曲的嘶鸣,令人不寒而栗。
慕溶月原本低沉的心瞬时又提了起来,她吓得汗毛倒立,不禁攥紧了车门,“——是哪里的声音?”
那武婢刚举起长剑——竟被黑暗之中冲出的一道黑影猛地扑倒在地!
杏雨惊声尖叫起来,慕溶月定睛一看,原是那饿狠了的猪獾冲破了围栏,正扑在武婢身上胡乱地撕咬着。武婢正用长剑阻挡,但很快就力不从心起来。
野猪伤人了!杏雨吓得双腿发软,但还顾及着慕溶月,连忙将她推上了马车,“小姐,快上马,快走呀!”
慕溶月却没有挪动,而是颤着手,凝神屏息地举起长弓。夜色阻挡了她的视线,好在她能依稀通过被踩动的树叶声来辨别方向。
咻——第一箭空了。慕溶月迅速调整姿势,再度拉开——
又是凛厉的一箭——那猪獾嘶吼一声,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之后又是一阵嘈杂,其他野猪不知受到了什么惊吓,忽而迅速四散而逃起来。未几,四周终于再度恢复了安静。
危机终于解除。好在武婢只是手臂受了一点擦伤,在一旁简单地止血。杏雨则是忙不迭去察看慕溶月的状况。
“小姐,你有没有怎么样?小姐……”
慕溶月仍站在原地,身形摇曳。杏雨扑过去看她,才发觉她此刻眸中蓄满了惊魂未定的泪水,仍然心有余悸。
若说,慕溶月最开始学习骑射之术,是为了让谢羡风对她刮目相看。
那么,此时此刻,她无比地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只为数日来的埋头苦练,才叫她有了如今的底气在身,也让她能更加的勇敢,临危不惧。
可是……
阿羡,我好想你……
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直到这时,慕溶月才终于接受了这个残忍的事实。
谢羡风不会再来了。
“小姐,咱们快走吧!这夜晚的山上险恶无比,不怕野猪,也怕山匪呀!咱们还是快回城去吧,求求你了,小姐……”
杏雨哭倒在了慕溶月的脚边,苦苦地哀求。
慕溶月终于一时脱力,瘫倒在了车轿之内。杏雨吓得连忙追了上去,“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你振作一点……”
情急之下,从她的衣袖中掉出来了一个物件,慕溶月的余光一扫而过,落在了那枚熟悉的玉佩之上。
慕溶月的呼吸一紧。
“杏雨,从你怀中掉出来的……”她艰难地伸出手,指着地上的那枚残破的香囊,“……那是什么东西?”
杏雨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
月明星稀,白江城的街巷上渐渐亮起了万家灯火。
李衡独自站在酒楼的檐廊之下,凭栏遥望。许久,才转过了身,对着厢房之内的二人吐出一口浊气。
“天色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
“师兄,由你送师姐回府吧。”
莫盈儿一看天色不早了,便也顺势起身道:“不必了,我自己有车轿。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师哥,你也快些回去。”
李衡眉头一皱,“那怎么行?师姐,你毕竟是个女孩子,独自走夜路,多么危险……”
“我可不是需要依附于人的娇弱之流。”莫盈儿却骤然打断了李衡的话,盈盈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走了,再见。”
“慢着。”
莫盈儿刚抬脚走到了门口,却被谢羡风陡然间打断了。
“最近世道动乱,街上都多了许多身份不明之人。”谢羡风道,“老将军已然卧病在床,若你再出事,我无法向他交代。”
最后,他轻扬下颌,是通知的口吻:“我送你。”
莫盈儿面上有些动摇,知道谢羡风是出于对她的关心,便也心头一软,没有再拒绝:“那好吧。”
刘彰护送着莫盈儿登上了谢羡风的马轿。车骑将军的仪仗威风凛凛,十尺之内,无人胆敢近身。
莫盈儿坐在车上,望着窗外的夜景飞逝。她忽而叹道。
“转眼已经两年过去了,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谢羡风略微抬起眸,对上了莫盈儿的视线,她便笑着摇首解释了起来。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感慨。”
“前几日,父亲还在为我谋婚事。他说,他已经功成身退,唯一牵挂不下的便是我的归宿。他为我寻了好几户人家,最钟意的便是那钱塘赵家。那赵氏世代是商贾之家,宅中堆金积玉,却也十分忌惮我父亲的威名。父亲说,若是日后我嫁进了赵家,便不会再受委屈。”
谢羡风面上没什么反应。
“那不是很好么。”
“哪里好了?……分明一点也不好。”莫盈儿又叹了口气,眸中一闪而过一丝愠色,“那赵氏家庭构成复杂,光是兄弟就有三房。老太太又传统古板,希望有个知书达理的新妇,能在她膝前伺候尽孝道……”说到最后,莫盈儿自己也像放弃了解释,“算了……女人之事,你不会懂。婆媳妯娌,这些于我而言都是约束。我只想要简单纯粹一些。”
“其实,我并不想成亲。我的理想抱负还未实现,我不愿这么早就被所谓妇道妇德而束缚。我志不在此。”
谈起此话题,她眼中难掩对于自由的渴望。
只是,在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时,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罢了……我大抵是喝多了,竟然开始胡言乱语了。”莫盈儿悻悻笑道,“是我失言了,师哥,你不必放在心上。”
谢羡风默了许久,眼神晦暗莫测。
“你若不满意赵家,我会代师父,为你另寻一门你中意的亲事。”
“若是暂时寻不到,我也会劝师父,宁缺毋滥。”
闻此言,莫盈儿苦笑了几许,但也并没有继续与他争辩。
“其实你误解我了。不过算了,你能有这个心思替我说话也算很好的。师哥,谢谢。罢了,现在先不谈这个了。”
很快,马轿便停在了莫府门前。莫盈儿率先下了车,掀开窗帐,望着车里的谢羡风道。
“师哥,你快回去吧,别让慕夫人久等了。”
她话音落下,便扭头大步钻进了莫府门中,背影消失在了夜色里。
直到这时,听旁人主动提起了“慕夫人”三个字,谢羡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
他今日,原是和慕溶月约好了一同庆生的。
她现在怎么样了?
刘彰也不解地皱着眉,“不知怎么,原本说好让看护夫人的小队一天来回一次话,可今日的传信却久久都没来……”
说曹操,曹操到,下一刻,通风报信的人便到了。
“将军,夫人那边来消息了。”
谢羡风将信封打开一看,是他派去的人发来的,信上说慕溶月已经从青林山打道回临州了。
是他浑然忘了和她的约定,将她晾在那青林山上,整整一天。
谢羡风的眸中闪过一丝幽光,神色有转瞬的变化,须臾间,便抬首道:“回家。”
晚点还有一章[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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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天【已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