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杏雨便又接口道:“负责送物的小厮还说,这木箧里装着的,是李副将的东西。谢将军拿过去,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这同心锁,原来是李衡的?
慕溶月先是错愕,随即眉心逐渐舒展开,若有若无地松了口气。
原是她误会了。
一想到这段时日她对那同心锁的介怀,她不由得感叹自己真是庸人自寻烦恼,而羞赧地苦笑了起来。
“小姐,还有一件事……”杏雨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这是马夫一早送过来的,说是将军给小姐的家信。”
慕溶月扫了一眼,见那信封上写着“吾妻亲启”四个字,她呼吸一紧,便接过了信笺,拆开,逐字地读。
杏雨识字不多,只看见慕溶月的脸色愈发沉重,她不禁追问道:“小姐,将军可都写了什么?”
“他说……他又要出差了。”慕溶月喃喃道,“这次,是护送陈太傅去庐南。”
庐南远在西北一带,等他再回来,许是要三旬后的晚秋初冬时分了。
没想到,他们才重聚不久,就又要面临着分离。
不过,既是公务,也是身不由己的事了。慕溶月刚有些失落,从信封里忽而掉出来了一件小物。她弯腰拾起,放在眼前一看,竟是一个泥做的捏面人。
那小人带着虎头帽龇着大牙傻笑,模样憨态可掬。
“呀,这定是将军从白江给小姐买回来的了。”杏雨笑道,“瞧这小脸,多可爱呀。”
白江虽比不上京城繁华,却是出了名的商贾之都。每年都会有数不胜数的商队途径于此,热闹非凡。
前日慕溶月坐在谢羡风派来的车轿内往莫府赶时,掀开窗帷,一路上看着沿途的市井小贩,倒也颇有几分新鲜。这些民间商市里新奇的小玩意,在京城可都是见不着的。她很想停下车来四处逛逛,又觉得自己玩心太大,不合时宜,最后只好作罢。
没想到,谢羡风却还记着她喜爱这些,也没忘了给她带上一个。
慕溶月将捏面人端正地摆在了展柜的隔层里——就摆在她那粉袄小人的身旁。一左一右,一男一女,两个娃娃紧靠在一起,好生可爱。那一排都是她从前各处搜罗来的小玩意儿,虽不值什么钱,她却稀罕得很。
“一个小泥人难道就能把我收买了?”
慕溶月嘴上这么说,嘴角却是一点一点地翘了起来。
“杏雨,你说我是不是太好哄了些?”
从前,谢羡风逢年过节也会遣人来给慕溶月送上些贺礼,不过大多是些御赐的金银珠器、书卷字画、绫罗绸缎……太过寻常,也太过普通。算不上什么心意,更多的只是一种出于礼貌的客套。
可像今日这般“特别”的礼物,似乎却是头一遭。
他怎么会突然想起送她这个?但不得不说,他的确成功投其所好,颇得她心。
“小姐才不是好哄,小姐只是真性情罢了。”杏雨很是了解她家的主子,说得头头是道,“小姐耳根子软,那只是因为心头在意着将军,只对将军耳根子软罢了;若是换做了小姐不在意的旁人,任凭他说破了嘴皮子,呈上这稀世珍宝,小姐也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慕溶月被她逗得眉开眼笑,伸手轻点她的额头:“你这张小嘴,真是伶牙俐齿。怪会取笑人。”
杏雨笑呵呵道:“奴婢说的都是小姐的心里话。”
慕溶月又看回了手中的信。
信的末尾还有一句话,谢羡风说,他三日后会回临州收整行囊,再启程去庐南。也就是说,他们还能碰上一面。
她依稀听闻,庐南那地方才经历了山洪之灾,涌入了不少穷凶极恶的流寇,那一带都变得乌烟瘴气,乱象丛生。
尽管知道谢羡风已经身经百战,但他每一次以身涉险,她仍会止不住地为他而牵肠挂肚。
慕溶月忽然想,若不然,她也送他一样东西吧。
***
三日后,谢羡风如约回到了将军府。
慕溶月已经为他打点好了一切,该带的东西悉数理清收在了箱箧里。
还有她准备送给谢羡风的回礼,一枚她亲手缝制的香囊。
那香囊用金边银线绣着一对鸳鸯的纹样,填满了香草,还缀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玉佩还是她特意去求了道观里的大师开过光的。
既能作为保平安的护身符,又能让他看到这香囊时,便顺势想起自己。
为了准备这份回礼,慕溶月日思夜想,殚精竭虑。这几日,她四处奔走,亲自择选布匹、香料,就连那香囊上的花纹,都是她跑了好几家绣坊才寻出来的最精妙的样式。
以及……
在缝边时,她特地取了一缕自己的鬓发,打成丝结,缝进了香囊之中,喻为:“结发同枕席,恩爱两不疑”,代表着她时时刻刻都陪伴在他身边,倾注了她满怀的爱意和思念,
但在真的送出这香囊前,她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拉着苏凝兰问了一宿:“凝兰,我从没见他戴过香囊,你说,若是他不肯收怎么办?”
苏凝兰被她问得哭笑不得:“你这样有心,他若是胆敢拒绝,那他就不仅是不识货,还是个大蠢蛋!”
连杏雨也百般鼓励她,“这香囊里满满的都是小姐的真心,小姐这般用心,将军定会被小姐给感动的!”
谈笑之间,府门前停下了一支车马,是谢羡风回来了。
慕溶月前去迎门时,看见谢羡风指挥着奴仆已然在往车上装运行囊了。
慕溶月便提裙小跑而去,面红耳热地招呼道:“夫君,我备了午膳,等着你一起用膳。”
“不必了,”谢羡风只淡淡道,“陈太傅还在等,等换一身衣服,我便走了。”
“这么仓促么?”
见他急着要走,慕溶月的心情低落了几分,却又无法真的开口挽留什么。随后,她想起了正事,便稍整情绪,从怀中拿出了那枚精心准备的香囊。
“那个……你送我的泥塑我收到了。”
“这个……这是我的回礼。”
谢羡风只扫了一眼,便顺手接过,自然地将其佩戴在了腰间。
慕溶月惊诧地眨了下眼,没想到竟然意外地顺利——他没有抗拒,也没有挑剔,反倒径直收下了她的心意,犹如水到渠成一般。
他好像不再像从前那般,排斥她接近自己了……是她的错觉么?
慕溶月正呆呆地站在原地,头顶倏地又响起谢羡风的声音。
“我已经提醒过李衡了,他今后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什么?”慕溶月一怔,须臾反应过来,“夫君……你特意为我去找了李副将吗?”
她抬首,对上谢羡风的目光。谢羡风没吭声,只是微微颔首。
慕溶月忽然感到心田涌入一股暖意,她微启朱唇,嗓音也多了几分沙哑:“……谢谢。”
谢羡风的眉眼也随之舒展了几分,望着她,云淡风轻道:“你是我的妻子,这本该是我应做的。”
谢羡风的嗓音,犹如羽毛轻撩着慕溶月的心尖。她感到一阵飘摇,好似浸泡在了那春风暖阳里。
她低垂下眼,视线不自觉地往下——谢羡风空荡荡的腰间,正吊着一袋香囊,系上的玉佩还随风轻晃着。
她忽然感到一股绵绵情意油然而生,就好像无论他今后走到了哪儿,她的心都会系在了他的腰间,陪伴着他,与他同在。
她终于离他近了一点。
慕溶月脸一红,闭上了双眼。
随即,她鼓起勇气,踮起脚,在谢羡风的双唇上轻轻刻下一吻,宛若蜻蜓点水。
他没有拒绝。
“十二月初七,是你的生辰。”
慕溶月睁开了眼,绯红的脸颊犹如火烧云,那般的艳丽,那般的灿烂。
接着,她嫣然一笑道,“夫君,我会备好贺礼,在青林山上等你。”
谢羡风愣怔几许,恍神的墨色瞳仁也逐渐对上了焦。
最终,他点了头。
“好。”
***
收拾完东西后,谢羡风独自回到了寝房,更换一套干净的行装。
小厮伺候他更衣时,侍从刘彰推门而入,道:“将军,陈太傅已经在路上了。他派人送来了文书,就在外面放着,还请将军过目。”
“嗯,”谢羡风解开了腰带,顺手将那枚缀着玉佩的香囊放在了桌边,“……我马上就来。”
说罢,他步履如风地转身便往外走去,却无意之间却碰到了桌角,将桌上的那枚香囊撞入了一旁的火盆之中。
冉冉火光,迅速吞噬了那一抹红。好在刘彰眼疾手快,弯腰从中捡起那枚尚未受损的玉佩,“将军,你东西掉了……”
玉佩连着的香囊被烧去了大半,里面的香料漏了一地,还有半截烧焦的黑线,像是人的长发,但已经辨认不出了。
刘彰正想递过去,却察觉谢羡风已然大步走远了,只留下一个行色匆匆的背影。
罢了,正事要紧。刘彰只当这是寻常的装饰物,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随手将那烧焦的香囊放回了桌上,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