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五月,已露暑热,今年的夏天比往年要早。
陆辰已经不去操场打篮球了,于修夏也基本不再找他。
此时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1班的各代课老师亲自坐镇,占用晚自习时间解析试卷,陆辰不得不留堂。
自从陆辰生日过后,于修夏很难再有跟他独处的机会,倒是有几次,他看到陆天站在1班门口等陆辰,俩人通常先打个招呼,再一起下楼。
如陆辰所言,他毕竟喊陆天一声哥,这跟喊他不一样。
只是,他心里已然名状的情愫,野草般生长,扑不灭,化成灰烬了,还能因风而起。
这样,直到端午节那天,学校终于放了假,陆广宇头天给他发信息,让他回家过节。
于修夏推脱不掉,答应。
他原本打算坐高铁回去的,结果一出宿舍大门就看到陆辰杵在那。
他愣了片刻:“你怎么在这?”
“接你啊。”陆辰回答:“我今天刚好去小叔家,他让我顺路捎上你。”
谁知他们赶到别墅后,陆广宇临时有事去公司了,只有陆天在家。
陆辰眼见陆天变了脸色,只好带于修夏先行离开。
李叔把车开出三塔南路后,陆辰看了看于修夏:“要送你回宿舍吗?”
于修夏反问:“你有急事?”
“没。”
“那我去你家。”
陆辰轻轻“嗯”了一声,添个做饭的人,他当然同意。
经过农贸市场的时候,于修夏让李叔停车,要去买菜。
陆辰在跟陆广洲通话,没有留意于修夏,等结束通话后,才发现人不在了,问李叔:“于修夏呢?”
“去菜市场了。”
陆辰点头,坐在车里等他。半个小时后,仍没见于修夏回来,陆辰有些不耐烦了,嫌他磨叽,打开车门去找人。
于修夏正在挑基围虾,手指浮在水盆里,表情认真。
海鲜区一到夏天就飘着一股子腥味,陆辰闻着头疼,皱起眉头走到于修夏身边:“你在干嘛?”
于修夏闻言回头,眼睛亮了一亮:“陆辰,你怎么下车了?”
陆辰没有回答,实在顶不住腥味:“差不多行了,又不是挑媳妇。”
于修夏看出他的不耐烦,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阿姨称重:“基围虾要挑青头肚白,虾背透明的,要不然出味不新鲜。”
陆辰空长一张挑刺的嘴,哪里管美食的第一道工序是上好的食材,催促他:“你快点!”
于修夏把塑料袋怼他跟前:“拿着!我去买点生菜。”
陆辰不情不愿的接过袋子,跟在于修夏身后,又买了点应季蔬菜,坐回车里。
到公寓后,陆辰坐在客厅打游戏,于修夏围上围裙开始择菜,抽虾线,切肉片,准备做饭。
厨房传来一阵噼哩哐当的声音,但不吵人。
陆辰扔掉手里的手柄,站起身,走进厨房。
于修夏正在洗上海青,手指缠在水流里,捏着嫩绿的菜叶子,把泥巴用手指揩去,沥一会水,根本没注意身后站着一堵人墙。
陆辰发现,于修夏比一年前瘦了很多,贴着水台时,白T垂在身上,若隐若现勾出他的腰线,简直两只手就能握住,以至于,围裙哪怕系到底了,还是松松垮垮跟随时要散开一样。
陆辰打开一点厨房的门,走近他,抬起手,想把他的围裙解开重新系上,于修夏突然回头,被他惊吓住,后退半步,撞在了水台上,“哐当”一声,刚洗好的上海青撒了一地。
陆辰的手抬至他腰侧,僵住,迅速收了回来。
于修夏不解:“你干嘛?”
“我……看你要做什么菜。”
“做什么吃什么,谁惯着你!”
陆辰不再言语,转身离开,觉得自己中了邪——刚才那短暂的一瞬间里,他想,于修夏要是个女孩子就好了,可惜……
“靠,我可惜什么?”
他觉得他疯了。
中午吃饭时,于修夏端上来一碗长寿面,里面打了两个荷包蛋。
陆辰没问:“你还做了面?”
“嗯,没你的份。”
“为什么?”
“长寿面生日时吃才有味道。”
陆辰不知道这算什么鬼借口,爱做不做:“如果我没记错,你生日是二月份。”
“哇哦”,于修夏声音雀跃,“你还记得啊。是呢,不过,姥姥打电话特意嘱咐的,我不能敷衍她。”
陆辰想起他说自己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的事:“你那时说的是真的?”
“真的呀,嗯,是姥姥说的,我怎么能记得起,但是她不会骗我的。”
“那你还真是多灾多难。”
于修夏支起下巴看他,好一会,问:“怎么,你的人生没经历过磨难?”
“没有。”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于修夏自然信他,天之骄子,众星捧月,他日后所走的路,必是繁花似锦。也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他和陆辰之间的差距竟已是云泥之别。
太阳从不留给黑暗光明,天端的彩虹宁肯消失也不愿坠落人间。
他的喜欢或者不言说,才是好的。
于修夏收拾好碗筷,实在没什么事做,跟陆辰告别。
陆辰喊住他:“你等等。”说完,从书房里抱出把吉他,“你拿走吧。”
“我不会弹。”
“那是你的事,说了送你就送你。”
于修夏好佩服他,送个礼物都这么拽,到底接过吉他。
陆辰满意:“让李叔送你。”
话音刚落,电梯打开了,陆广宇走出来,看着门口的俩人,笑了笑:“我赶的还算巧吧。”
于修夏怔了几秒,三个人遂回到房间。
陆广宇太忙,也是顺路经过这里,知道于修夏在才上来的。
他想问于修夏高考志愿填的是哪几所学校,准备插手一二,看有什么地方能帮上忙的。
于修夏暂时也说不准,只告诉他自己想考去南京。
陆广宇很尊重他,告诉他南京某高校有几个熟人,届时有需要尽管说出口。
于修夏听后心里不动容,那是假的。这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陆广宇对他不可谓更关注了。
于修夏对陆广宇从未产生过“恨”这种感情,只有陌生。他没怪陆广宇缺失他的人生,反而他和陆辰意外的闯入,给了自己太多措手不及。
于修夏非是草木岩石,心里后知后觉,那个人怎么说也是他的父亲。
陆广宇凳子还没捂热,兜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助理说前几天闹事的老太又过来了,不见到他不罢休。
老太是来寻亲的,不知是精神不正常认错了人还是怎样,三天前拿着块破布毯子,候在公司门口,保安怎么劝都不肯走,恰好遇到陆广宇从车上下来,跑到人跟前又哭又笑,把手里的毯子往他身上杵。
陆广宇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精神病患者,避开老太后,把保安呵斥了一通。
这之后,公司门口多了几个保镖,老太怕生,没敢再过去。
陆广宇都忘了这茬事,老太今天不知怎么了,不怵了,哭着闹着要见他,说她女儿病重,要见一见她外孙子,陆广宇认识他外孙。
“知道了,你先报警,我稍后过去处理。”陆广宇挂断电话,跟于修夏告别,回了公司。
于修夏抱着吉他,对陆辰说:“那我也走了。”
陆辰不知在跟什么人聊天,眼睛一直盯着手机,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几秒钟后,听到开门的轻微“吱呀”声,抬了一下头:“你走啊?”
“嗯。”于修夏回答。
陆辰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矮下一点头,看着他:“为什么想去南京?”
“离家近。”
“那直接回家得了。”
“家里,离这远。”
南京到安徽,跟到上海差不多的距离。
陆辰勾了勾唇:“怎么,舍不得离开上海?”
“不是啊。”于修夏微抬起下巴,目光锁进他的眼睛,“舍不得你。”
陆辰继续矮身,居高临下回应着他的,单纯而认真的目光:“为什么舍不得我?”
在那一瞬间,于修夏心跳如擂鼓,很想说,因为我喜欢你。很想勾住他的脖子跟他接吻,说你傻吗,看不出来吗,我他妈喜欢你。
陆辰愣了片刻,琢磨着什么,继而用两根手指圈住他的手腕,把他反身抵在墙根,欺近他,喉结几乎贴近他的脖间软肉,在他耳边说话:“于修夏,别跟我作。”
于修夏头脑一阵晕沉,耳廓里扑进一股子热浪,血液自经脉流过四肢百骸,把他整个人点着,烧成灰烬。
“我没有。”他企图挣扎。
“你真欠抽。”陆辰更用力的圈住他的手脖子,心里腾升出强烈的恶念,他想让于修夏疼——跟半年前往他脸上吐烟圈一样,看他难受。
他两根手指头就能捏住于修夏的手腕,他够他怎么欺负。
“滚吧。”陆辰最终松开了人。
前所未有的威胁感使他拉起一道警戒线,横在他跟于修夏之间。线内,高不可攀却安全,线外,低至深渊是危险。
而后,又在心里架起一道天平,精准的罗列砝码,未来跟现在一样重。
他要做的只需不再更改砝码。不再加一个人,一件事。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于修夏回过头,脸颊若有若无的擦过陆辰的嘴唇:“你说什么?”
“说让你滚。”
于修夏狠狠踩了他一脚,终于挣脱他的桎梏,跑到电梯口,有些委屈,又有些愤怒:“陆辰,你去死吧!”
末了,坐上电梯,又赶紧呸呸掉,补充:“我的意思是,让他笨死,蠢死,傻死算了。”
又比谁都知道,他才是那个笨死蠢死傻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