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脸上的滚烫倏然消弭,在林间晚风里慢慢冷冽,他打掉于修夏的手,看着他,眼神说不出是愤怒,不可思议,还是嘲讽:“你什么意思?”
于修夏呆滞了一会,可能被他打疼了手,委屈巴巴的接着说:“我……喜欢你是中离村的陆辰,不喜欢你是陆天堂弟。”
中离村的陆辰容易靠近,陆天的堂弟隔的太远。
陆辰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问:“我在上海时,对你太坏?”
“不是,你在那里是陆辰,在这里是朋友。”
陆辰吁出一口气,觉着自己被他传染醉了,谁说喜欢就非得是能接吻能上床的那种。
于修夏又整幺蛾子,蹲在地上不肯起来,说自己是棵洋桔梗,非让陆辰给他浇水,再不然勾着手指,笑陆辰是只萨摩耶,要喂他肉骨头吃。
陆辰被他闹的烦透,强行把人带回家,一进屋,就松手把他扔到了地铺上。
于修夏一骨碌坐起,揉了揉屁股,被摔疼了。
陆辰不再管这酒鬼,被他折腾的累死,躺回床上。
于修夏不乐意了,也爬上了床。
陆辰一来,他把人当姨太太一样供着,给他睡床,做饭恨不得拿把尺子量着放多少油多少盐,心里别提有多窝火。要不是念着他好意过来,于修夏早把他撅出去了。
这会,他完全是借着酒意发泄不满。
陆辰想把他踹下去,想了想,本来就是他占了人家的床,理不直气不壮,选择退让,自己滚到地铺。
几分钟后,熹微的月光从木窗里透进来,陆辰转过头,于修夏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睡觉很乖,喜欢把手交叉放在胸口。
陆辰喊了他一声:“于修夏?”
“嗯。”
“你喜欢阿迪吗?”
“喜欢啊。”
“月月呢?”
“也喜欢。”
陆辰放下心来。他看片有反应,性取向正常,他是疯了才觉得于修夏的喜欢是可以谈恋爱的意思。
况且他理应喊他一声哥。
陆辰对于修夏是有点恻隐之心的。可如果被陆天欺负,被陆广宇托付的人是阿迪,他也会帮忙的。
这就类似于你看到有人行乞,兜里有富足的钱,允许你施于援手一样。
当然,他没有看不起谁的意思,话糙理不糙吧。
夏夜宁静,连蝉鸣蛙叫都止了。
于修夏睡了一阵子,翻了个身,伸出胳膊胡乱摸索了一通,抓住陆辰的手。
陆辰被他惊醒:“你做什么?!”
于修夏沉默了几秒钟,呓语:“我要死了……”
“??”
“你不给我浇水,我明天就晒死了。”他仍觉得自个是棵桔梗。
陆辰简直服了,干脆利落的抽走自己的手,于修夏继续抓,他又打掉,愠怒道:“睡觉!”
于修夏吸了吸鼻子,难受自己遇到了个辣手摧花的混蛋。
可能接受了自己要干涸死亡的事实,他悲伤的闭上眼睛,总算老实了下来。
于修夏性格有些直球,一向秉承着发生过的事,不多浪费时间回头,只管朝前走的人生准则,所以第二天看到陆辰那张青白相接的脸时,表现的相当淡定。
陆辰算是真服气他了。
吃过早饭后,于修夏跟隔壁老太去集市卖西瓜,陆辰没事也跟了过去。
于修夏和老太,一个给人称秤,一个叫卖。
陆大少爷搬着个凳子坐在大撑伞下摇扇子。
天太热,稍微动弹一下就满身汗,陆辰悔死了,心里盘算着见过孙小决后就回上海。
集市早晨十点钟以后不会有什么人了,于修夏忙完,坐在小凳子上,切了一个西瓜。
陆少爷正一脸嫌弃的盯着手里的棉花糖,脸色臭出天际——于修夏和老太最忙的时候,陆辰非要回去,但自己不知道路,于修夏没空送他,为了让他安静,买了一个棉花糖哄人。
陆辰觉得自己受到了极严重的侮辱,攥着棉花糖生了半个多小时的气。
于修夏见他要把棉花糖竹签攥断,想笑,又忍了。
陆辰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更气了。
老太已经收好摊,骑着电动三轮车带着于修夏和陆辰回了家。
陆辰居然习惯了三轮车的颠簸。
老太为了感谢一个半孩子的帮忙——陆辰只能算半个,晚上包了饺子。
于修夏在厨房擀面皮,老太管包,荠菜馅的,于修夏下午去地里特意挖的。
陆辰不吃荠菜,于修夏另外包了两碗份的香菇馅。
而实际上,陆辰吃完了香菇馅的,又别别扭扭夹了于修夏碗里荠菜馅的。
中离村的夏夜,满天星辰,夜景很好看。
于修夏刷碗时,有人敲响了大门。
是阿迪和月月。
俩人一手握着把手电筒,露出同款笑容:“于哥,走,摸知了猴去!”
知了猴就是蝉的幼虫,可以食用,蛋白质很高,肉质丰富,煎炒烤炸多种吃法。
它们大多深夜里行动,安静爬在树干上,阿迪他们经常捉了去村东头卖给厨子,一毛四一只,市里人喜欢吃,他们已经吃够了。
月月纯属凑热闹,摸不到知了猴,倒是经常看到树上缠着蛇,所以只要于修夏在家,她必然拉着他哥过来一起缠,因为于修夏很会捉蛇。
小女孩最怕的东西,帅气大哥哥能治,她心里便认定于修夏是他的白马王子,长大嫁给他的想法一天比一天坚决。
于修夏摸了摸月月的头发,火速收拾好碗筷,跑到卧室找了一个手电筒。
陆辰坐在大铁风扇下跟孙小决发微信,信号时好时差,他强忍着把手机砸了的冲动,看到于修夏进来,随口问:“你要出去?”
“嗯,和阿迪他们去摸知了猴?”
“什么东西?”
“知了猴,村里人都这么叫,就是蝉的幼虫,可以吃。”于修夏解释。
陆辰没有见过蝉的幼虫长什么样,有点好奇。
于修夏问:“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陆辰考虑了一会:“好。”
四个人便一起打着手灯去了屋后的白杨树林。
夜路坑坑洼洼,陆辰偏要挑好路走,一会儿功夫被三个人甩出去老远。
于修夏还知道惦记他,想了想,跟月月商量:“哥哥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
“当然可以!”
“你走慢点,给后面那个哥哥带一下路,看着他别乱跑。”
月月不愿意,想跟着于修夏。
于修夏左哄右哄,用明天陪她放风筝为由,把月月派去当了陆大少爷的小保镖。
着实,陆辰的作用还不如月月。
“夏哥哥,要是碰到长虫咋办?”月月走几步,想起了什么。
于修夏看着人高马大的陆辰,保证道:“那个哥哥可以保护你!”
月月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陆辰身边,嫌弃大喊:“哎呀,你往哪走,都要跑到坟地里了!”
陆辰心里一咯噔,赶忙挨着月月。
“哼,胆小鬼!”月月小声嘟囔。
陆辰脸都气白了,觉得他受到了今天里的第二次极限侮辱,无奈对方是个小屁孩,他发不了火。
就这样,于修夏和阿迪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沿着杂草丛生的白杨树林巡,战果显著,已经摸了满满一罐子知了猴。
月月一路吐槽着陆辰,远远的落在了他们身后。
又过了半个小时,于修夏看着阿迪,准备跟他说时间很晚了,不如先回去睡觉时,月月的大喊声响了起来:“夏哥哥——”
“啊啊啊啊,卧槽!!操!!!”月月的喊声被一阵中气十足的嘶吼打断。
于修夏赶忙回头问:“怎么了?”
“有长虫。”月月一脸冷淡,好家伙,她第一次没被蛇吓到,反被堵187人墙吼大了胆子。
于修夏无奈叹了一口气,朝他们走去。
一棵粗大的白杨树上爬着条小花蛇,十几厘米长,被陆辰吼晕了脑袋,耷拉在树干上。
平原地区的蛇没有毒,于修夏若无其事的凑近白杨树,一把抓住蛇头,蛇在他手里胡乱扑腾,于修夏把它放生到不远处的小水坑里。
农村有个说法,蛇是屋舍的守护神,报复性很强,它不招惹你,你不能杀它。
陆辰的尊严遭受了第三次侮辱,撂挑子要回去,于修夏也正有此意,跟阿迪他们告了别。
回家的路上,于修夏一想起陆辰刚才受到惊吓的样子,止不住的乐。
陆辰瞪着他,又气又羞。
两个人一路无言的回了家,于修夏先去洗的澡。
陆辰心里憋闷,靠在墙根抽烟。
星火在夜色里闪着微弱的光,他心里的烦躁被短暂抹平拉长。
这时,砖头房的木门被人由里从外打开了。
陆辰抬头,刚好吐出一口烟圈,缭绕的白雾扑在了于修夏的脸颊上,他弯着身子,咳嗽了好一会。
陆辰掐灭烟,微偏了偏头:“抱歉。”
于修夏眼睛咳的通红,头发湿漉漉的还滴着水,看了陆辰一眼:“你会抽烟?”
“嗯。”陆辰会抽,只是没有瘾,偶尔想起来了点一根。
于修夏脸色变了变:“以后,别在家里抽。”
陆辰抬了抬眉毛,不解。
“那别在我面前抽。”于修夏又说,大概觉出自己无理取闹,补充:“算了,你抽你的,我躲着点。”
陆辰不耐烦道:“这是你家,你往哪躲,我知道了,麻烦!”
于修夏走到一半路,又顿住,犹豫了一会,说:“那什么,我昨天喝醉酒,谢谢你去接我。”
陆辰:“不必,是阿迪打电话让我去的。”
于修夏想了想:“总之很感谢你。还有……我说的那些都是醉话。”
“哪些?”陆辰问。
“喜欢……不喜欢你是陆天堂弟这句话,你别当真。”
陆辰好笑的耸了耸肩,当不当真,他和陆天都姓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于修夏知道他不以为然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不想再多说,转身离开。
陆辰可以接喝醉酒的他回家,可以吃他包的饺子,可以和他睡同一个房间,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和陆天再起矛盾时,陆辰还能站在他这边。
他姓于,他姓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