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书房里有前两日买回来的一本《云普手记》,你去拿过来。”
程岁杪应了声出去,花穗已经不在门外了。
他走了几步,听到陆崇说话:“你要找人近身伺候,是该找个模样可爱的小丫鬟,身边全是男人围着有什么意思?”
程岁杪刻意放慢了脚步,可陆岌没有说话,程岁杪转而疾步走向书房。
很快就准确地找到了那本书。
回去拿给陆岌,陆岌翻都没翻直接交给陆崇,陆崇爱不释手,高兴得不得了,一张脸像是绽放的牡丹花,喜庆极了。
“你这让三哥怎么谢你啊。”陆崇频频翻页,一会儿看书,一会儿看陆岌:“我给你准备的生辰贺礼可没有这么贵重,你知道的。”
程岁杪表情微滞,陆崇高兴过了头,似乎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但陆岌好像也没往心里去:“我能买到这本书,究其缘由也是三哥跟它有缘,我只是做个中间人,并没有多做什么事。”
陆崇把手里的书看了又看,突然灵光乍现:“诶!我给你送几个人吧,保准都是水灵的小丫头,我知道,你清高,不想耽误谁,但是放在院子里也赏心悦目啊,病也好得快些。”
陆岌似是拿他没办法,摇了摇头:“三哥,你放过我吧,我管不住手下人,你送来几个小丫头,吵吵嚷嚷的,院子里是赏心悦目也热闹了,我可真受不了。”
陆崇叹气,“唉,也是,你喜欢安静,既如此,三哥我再想想别的什么法子。”
很快,陆崇又扬起怎么都盖不住的笑脸,兀自乐了一会儿,他品了口茶,问陆岌:“我听说你给祖母准备的礼物不得了啊。”
陆岌似乎有些疲累,打了个哈欠,“三哥又听谁说了什么浑话?其他人准备的礼物,哪一个不比我准备的贵重?”
陆崇“啧”了一声,摇摇头:“祖母看不惯我,我怕是送不到她心坎儿上,若是祖母不高兴了,父亲也要说我几句,难办。”
陆岌没说话,陆崇看了程岁杪几眼,程岁杪了然,这是有话要单独跟陆岌说的意思。
他刚准备退出去,陆岌道:“三哥有话直说,不必避着他。”
虽说或许不该,但程岁杪心中确实扬起了小小的得意。花穗看不惯他,一方面让他苦恼,另一方面,他就好像毫不费力无意中赢得了什么似的,内心常有小小的雀跃。
陆崇听了这话非常惊讶:“这小子到底什么来路?”他抬起下巴朝程岁杪一点:“喂,你不会是对我弟弟下了什么蛊毒之类的邪门玩意儿吧?”
程岁杪听出了陆崇只是随口一说,但他不能轻飘飘揭过。
闻言,程岁杪故作惶恐立刻跪下,不敢反驳或是申辩,几乎将整个上身都伏在地上,身体还很刻意地抖了抖。
主子通常不会在意只是几句话就能被吓破胆的下人,更不会放在心上,程岁杪以前用这招混过去好多次。
若自己是弱者,只会让强者错觉他们无人能敌,从而忽略很多东西。
“行了,起来吧。”
陆岌开口道:“我三哥脾气还行,你不必这么怕他。”
程岁杪将信将疑抬起头,就听到陆崇“诶”了一声,目光在他和陆岌身上流连忘返,不知想到了什么,十分激动地连连拍了两下大腿。
指着陆岌说:“我就说你怎么身边一个小丫头都没有,六弟,你不会是——不会是——”
程岁杪不知他在说什么,半晌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他看向陆岌,陆岌似乎懂了。
“三哥想哪儿去了,别胡说八道。”
陆崇“嘿嘿”一笑,再看程岁杪眼中已经没了之前的不对付,化作几分玩味,对他细细端详,打量。
“不过我说你,闹归闹,可不能让父亲知道了,他纵然喜欢你,也不会纵容你在男色上耽误时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程岁杪也懂了,回想起了之前某段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的记忆,小脸煞白。
陆崇眉头微蹙,“这小子胆子怎么这么小啊?我说什么了?”
陆岌无奈地看了陆崇一眼,看向程岁杪,道:“他喜欢开玩笑,没事,你先出去吧。”
程岁杪躬了躬身子,退了出去。
临了听到陆崇还在劝陆岌:“我终归是你哥哥,你没那个意思最好,但男人身边总不能没个女人,起码得挑一个可心的,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程岁杪一路走到安苑门廊下,木谦站在门口,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程岁杪回以微笑。
他在考虑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就听到木圆在叫他,一转头,木团也在,他蓦地想起陆崇说的“团团圆圆”,突觉一阵好笑。
于是木团木圆走近,就看到了程岁杪憋笑的样子。
木圆问他怎么了,程岁杪当然不能说。
木团问他为什么在外面,“六少爷在做什么?”
“三少爷来了,他们在房里说话。”
木圆顿时喜形于色:“三少爷来了?听说他今日回来,没想到真回来了,一回来就来找六少爷,肯定是有好消息!”
程岁杪不解:“什么好消息?”
木团撞了下木圆的胳膊,暗示他话太多,木圆“嗐”了一声,“岁杪又不是外人,你没看六少爷多宠他,对他的好都快超过你跟我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程岁杪多看了他们两个几眼,脑中闪过许多。
他有些感激他们两个没有像花穗一样因为陆岌太看重他而心生怨恨,甚至产生针对他的行为。
程岁杪细细回味那个“宠”字,实则从陆崇说了那句话之后,他就在想,不会吧不会吧,陆岌对他那么好其实也只是想——
他觉得不会,陆岌似乎没有那方面的需求,他也当着陆崇的面否认了不是吗?
程岁杪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因为什么事情而苦恼过了,今日因为陆崇的话,重新拾起了那种难以言说的不好受的滋味。
世间事无绝对。他在想,如果陆岌对他那么好,确实是有那方面的图谋,自己该怎么办?
以前他曾想过,陆岌对他那般不可思议的好,要么是想图谋什么,要么是陆岌纯粹就是一个简单的大善人。
他那时觉得,自己孑然一身,实在没什么东西值得陆岌图谋。
但眼下被陆崇点明,程岁杪突然发现,他是什么都没有,但还有自己这个人,万一陆岌图谋的就是他本身呢?他该如何自处?
程岁杪求上陆岌,本来就是为了打破沦为禁脔的命运,万一陆岌也是那个想法,这简直是殊途同归。
可陆岌会是那种人吗?他看着实在不像。
程岁杪把陆岌的想法先放在一边,他问了问自己,万一陆岌是那种人,他该妥协吗?
这个答案很简单。
不行。对方是陆岌也不行,就算他真的快死了,也不行。
所以……如果陆岌是想得到他这个人,他提出愿意放他离开去找家人,也说他可以找到家人后再离开,其实是假话吗?
程岁杪刚才从房中退出来,想了这许多。
眼下只明确了“就算对方是陆岌,自己也绝不能委身于人”的想法,其他都是一片虚无。
他暂且把脑中的一切甩开,问他们:“什么好消息?”
陆崇其人,看起来不着边际,听起来他自己也很清楚,不受老太太和老爷待见,他能带来什么好消息?
木圆开口解释:“三少爷已经离家半年多了,先前一直在漠北,对外说是游历,其实是为了给六少爷求医问药。有人说漠北有良医灵药,他此番一回来就来找六少爷,可不是因为有好消息么?若没有收获,肯定躲得远远的。”
程岁杪回想起陆崇从见到陆岌到自己离开这期间说过的所有话,微微摇头:“应该不是,三少爷没说起什么良医灵药的话,他马上来安苑,应当是为了一本书。”
木圆恍然:“《云普手记》。”他拍了一下脑袋:“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话音刚落,陆崇拿着那本心仪的书喜滋滋出来,三人看到他,都恭恭敬敬行了礼。
“得了。”陆崇摆摆手:“好好照顾你们主子。”话毕,大摇大摆着走了。
木圆一直看着他手里的书,变得有些沮丧,跟不久之前大不相同。
之后几日,陆岌一直没有提起过什么良医灵药,陆崇更像是没来过,木团木圆也不敢问不敢提。
谁都看得出来此事没结果。
程岁杪倒是不意外。
他虽然进府晚,但陆岌已缠绵病榻多年,想必该找的大夫该吃的药从来没少过。
陆岌的病真的有希望痊愈吗?程岁杪觉得希望不大。
同样的,陆岌也没有对他表现出不该有的情愫,程岁杪渐渐放心下来,想来陆崇只是胡说八道罢了。
老太太大寿前两日,陆岌让他跟着木圆出府采买,程岁杪还是带上了花灵。
除了木团木圆,整个安苑,跟他关系好的也只有这个小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