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不声不响,谢思周耷拉着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连季罂也看不下去了,“灰狼狼首杀了你的父王,你不去复仇,总跟着我做什么。”
谢思周乜了她一眼,然后又垂下眼眸,继续低着头走路。
季罂:“你可别说什么报恩,我最烦的就是没完没了的报恩了。”
她一脚将蹭在脚边的祸斗踹到前面去,环着手笑道:“你真不想从我这里得到点什么,索差都知道,跟着我,他就能摆脱奴隶的处境。我记得当时你可是很不情愿跟着我的。”
谢思周还是一言不发,季罂笑了笑,余光瞥了他一眼,“谢思周,我身上的气疗效不错吧。”
谢思周倏地抬头。
她竟然知道自己在利用她养伤?那她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季罂没有作出解释,只是问他:“你们天狼一族留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残,战力肯定不如灰狼一族,你有想过如何报仇吗?”
谢思周摇头。
季罂:“要不我助你杀了白狼,帮你夺回狼穴?”
谢思周手脚无措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眼里充满了希冀,继而又黯淡下去,恢复了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季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看他,又看看走路一扭一扭的祸斗,自己也垂头丧气了,“一头小哑巴狼,一条不会说话的狗,好没意思。”
两个同伴要么不能说话,要么说不了话,她一路自言自语,在旁人眼里大概是个有病的傻子。
她哎哎叹气,“走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方向对不对。”
天边现出了鱼肚白,再过一会儿该亮了。
从荒山野岭里出来,季罂挠挠头,正头疼呢,走在最前面的祸斗忽然停下来不走了。
她抬脚要踹,发现祸斗皱着鼻子在地上嗅来嗅去,连谢思周也突然一脸严肃的样子。
季罂深吸了一口气,居然嗅到人血的味道。
祸斗吠了两声,撒开四腿朝前跑,季罂紧跟过去,他们顺着山路一直往下,可以看到一条河,血腥味就在河流附近。
祸斗已经钻进河滩上乱草丛,从草堆下刨出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
这男人浑身泥垢,满身是血,要不是祸斗发现,根本没人能发现他。
谢思周也赶紧上去帮忙,帮着把人抱出草丛,他顺便探了探脖颈上的脉搏,冲季罂点头,意思是还活着。
然而失血太多了,已经性命垂危,活着也只是这一时半刻,季罂盯着典乐翊那张熟悉的面孔,啧道:“居然能搞成这样。”
祸斗跑过来,用头撞了一下她的腿,想要她出手相助的意思。
季罂瞪他,“你要是可怜他,就地刨个坑埋了吧。”
她抬足要走,祸斗叼住裙角,把她往那人的方向拖拽。
“……”季罂长出了一口气,“行吧,先让我看看。”
谢思周帮着把脸上粘稠的血简单擦了一下。
季罂按住脉搏,露出讶然的神色。她都把离心草给了他了,还能惨成这样,估计是没有如愿。
脉搏非常虚弱,已经没有生机了,她对谢思周道:“我反正不会管他,你要是愿意就带上,不愿意就丢进河里喂鱼。”
谢思周看了她一眼,捏着汗巾走到水边,侵湿了再拧去水,用那块侵湿的汗巾将那些凝结的血擦拭干净,然后背他起来。
祸斗摇着尾巴在前面引路,季罂一边走一边道:“他伤在灵府,从伤口看时间不短,你带着他也不过是换块地埋罢了。”
没人回答她,季罂也不在意,反正该说的都说了。
这里荒无人烟,走了好久都看不到城郭,只偶尔看到一些零零散散破败的村落,像是刚经历了战乱。
走到半途,遇到一个捧着土罐子的老妇人,老妇人对着谢思周摇头叹息,“他已经没命了,早些准备后事吧。”
谢思周拦住老妇人,老妇人道:“你还救他吗?这里的仗才打完,正值休养,刚来的小将军心善,救治伤兵也顺便施些治疗疫病的药,你可以去试试。”
老妇人指着一个方向,“就在前面的药棚子里。”
谢思周连连点头,向她表示感谢后就往那个方向奔去。
这次祸斗却不跟了,季罂踹他一脚,祸斗嗷呜叫了两声,才不情不愿地跟过去。
走了片刻,还真的看到一排棚子,不少伤医大夫忙碌着,一些伤兵被抬着进进出出,旁边还有不少领药的平民百姓。
谢思周背着典乐翊走过去,看到之后,上前来帮他放在空置的板床上,伤医询问是怎么受的伤。
谢思周不能说话,就在典乐翊上身比划着,告诉他伤口的主要位置。
伤医解开衣襟查看,看到胸口心脏处有一个发脓发黑的剑窟窿,查看了一番,不容乐观地摇摇头,“伤口恶化了,没得治。”
谢思周有些发懵,下意识看季罂,却没见到人影。
这时一群武官朝这边过来,问怎么回事,伤医如实禀告道:“送来了一个棘手的伤患,伤及要害,不好医治。”
武官们进了棚子,那当中领头的人尤为出众,谢思周一眼看去有些惊讶。
这不是晏骁么。
晏骁当然也看到了谢思周,“是你啊,季罂呢?”
他往谢思念周附近看,只有一只长相怪异的狗,然后就是床板上半死不活的典乐翊。
他俯身下去,见典乐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又见衣上血迹斑斑,蹙眉道:“怎么回事?”
伤医:“灵府扎了一刀。”
心脏受伤,如果不尽早医治,就很难救活了。
晏骁吩咐士卒,“抬回府邸,请最好的医师为典君治伤。”
几个士卒被叫进来抬床板,晏骁对谢思周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谢思周不大情愿,耳边却突然传来季罂的声音,“跟他去。”
她又补充一句,“不要透露我的行踪。”
谢思周想问她在哪,没有回应,他往身后看,脖子却动不了。
季罂道:“我用了隐身法,就在你身后。你快点跟过去。”
谢思周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从她的命令跟过去,季罂带着满腹疑虑,到了晏骁暂时居住的府邸,不好再跟进去,便藏到屋顶上。
晏骁找了几个大夫来救治典乐翊,没有任何起色,而且脉息越来越弱,大夫们都摇了摇头,表示没法救,让他预备后事。
晏骁沉默地坐在床边,谢思周站在不远,祸斗挨着,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
“季罂回罗邑了?”晏骁问。
谢思周摇头。
“那就好。”晏骁松了口气,“能不回就不回吧。”
季罂不禁觉得奇怪,让她回的是他,不要她回的还是他。
正疑惑着,迎面走来一个裙裳拂拂的年轻女子,到了廊下才看清是怀鱼,没想打扮起来也有几分美人。
晏骁从房间出来,怀鱼问道:“典公子怎么样了?”
“伤及心肺,不好救治。”晏骁摇摇头,他父亲若是知道典乐翊在这里,估计会有大麻烦,“此处不宜长留,我今晚设法送他回襄国。”
“他不是一国公子么,为何会流落在外,无人依靠……”怀鱼有些不忍心,“送他回去,他们会照顾他吗?”
晏骁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襄国王室不允许血脉死在外面。”
不管他做什么决定,都不是谢思周该操心的了,谢思周打算告辞离开,耳朵里却想起季罂的声音,“这二人倒是天作之合。”
他在屋顶上看到了她,她和夜色融为一体,人目很难发觉,然而他是狼,狼目可以捕捉夜里很难察觉的东西。
这一路他跟着季罂,知道了那么多细节,却还是看不透季罂的真正想法。据他所知道的人类,他们的感情很自私,不会允许第三人的介入。
谢思周越发看不懂,愣神的片刻,季罂飞身下来,往房间走的同时一边交代他道:“你守在外面。”
谢思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听从命令守在外面。
床上的典乐翊面容平静青灰,一副死了很久的样子,季罂剥开衣襟,查看他胸口的伤势。
“人族还真是不堪一击,饿了会死,流血更得死。”
她召出一把匕首,默了片刻,将刀刃指在自己胸口上,“老妖怪为我批了‘四不行’,我想验证他的预言,那么第二滴血给你吧。”
薄刃划破皮肤直剜心头,生剜出一滴血,她盛在掌心,挽诀放入典乐翊的灵府。
而她的心脏处的伤口灼烧起来,破坏的地方龙鳞隐现,疼痛不减,愈合的速度也比上次缓慢了许多。
季罂面不改色地掩上衣襟。
谢思周和祸斗守在外面,没一会儿门就开了,季罂从里面走出来,唇色有些苍白。
“你去背他出来,把他送回襄国。”她对谢思周道。
谢思周点头,进去后竟奇迹般地看到典乐翊面色如生。
他心中一阵奇怪,上前背起的时候,也没有死沉的感觉。
季罂等着他把人背出来,用隐身诀出了门,摘了一片落叶,变作一辆木车,她祭出七字诀放出花斑虎,将它变作御车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