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骁心灰意冷地从父亲那里出来,又怒又气,却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十足无奈。
怀鱼站在内院里等他回来,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在婢女再三打量下羞得面红耳赤,晏骁一出现便急忙迎了上前,“公子。”
晏骁还在考虑父亲的提议,正想得入神,无暇和她说话,只是敷衍地摇了摇手。
怀鱼看在眼里,失落地埋下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另一边的秋骊国。
娥娥也负气回到了王宫,偶尔听人说起襄国晏太宰叛出襄国,投诚申国一事。
娥娥没有多想,径直来看卧病在床的父王。
秋骊王后正在服侍秋骊王吃药,她从母亲手中接过药碗。
父王身体不好也才是这几年的事,因为常年卧病,才使朝权旁落叔父卫相之手。
她的几个兄长除了长兄驻军在外,皆不成器,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她心疼父王,便同长兄驻军在外,以此来约束牵制卫相,稍微稳住了局面。秋骊王也清楚她的心思,便纵容她行事。
只是这一次申国露出凶相,分明是志在整个天下,如今襄国晏太宰又投奔其下,迟早会有大变。秋骊王本想劝她远离晏家,但看她对晏家小子一片痴心,反而不好开口了。
娥娥想到晏氏如今境地,心中有些担心,“表兄现在骑虎难下,如果他有难,我就调遣秋骊大军助他一臂之力。”
秋骊王和王后对视了一眼,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说。
晏骁他见过几次,年少时的确是个心思纯善之人,等到年岁稍长,又从娥娥口中听闻了几次,便觉得晏骁摇摆不定,实在配得上他的掌上明珠。
秋骊王心里没有底,面对当下的局面,他的无限纵容到底是不是对的。
但看着女儿高兴的面孔,心中那份不安渐渐按捺下去。再不满意,他也可以因为娥娥的喜欢而抛在一边。
“这次你几时再走呢?要不多呆些日子再去?”王后问。
娥娥摇头,“边境最近恐怕会有战事,女儿不敢懈怠,还是早些去帮兄长的好。”
秋骊王点点头,看着母女二人言笑晏晏,又是满腹的忧虑。
*
从鲛人宫出来之后,典乐翊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光景,朦朦胧胧的,他只感觉到自己是被什么驮了出来。
等他能够取下鲛绡纱时候,人已经站在丧幡幢幢的公子府。
他还是晚了一步。
今日正是府中出殡的日子,他听人说,夫人是几天前的一个夜晚因为心绞痛而死。
典乐翊愣在了原地,他和阿姐相处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阿姐说过,只要找到魇魔,就能找到治愈心疾的方子。
他跋山涉水,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找到魇魔,也求到了治病的方子,她却已经离开人世。
典乐翊失魂落魄地朝前走去,奴仆大声呵斥他,叫他滚远些,不要挡路,见他不为所动,狠狠推了一掌,典乐翊踉跄着跌到地上。
“我找到离心了,我能救她。”典乐翊无声地说道。
他哆嗦着手从胸口取出离心,突然站起来扑到门前,“有了这株草,她就能活,你们让我进去!”
“疯了疯了。”门上的人看他疯言疯语,以为是来捣乱的,一边骂一边操起棍棒来赶他。
棍棒打在典乐翊身上,却浑然不觉,“我是夫人之弟,你们让我见公子一面,我有办法救她。”
这边吵吵嚷嚷,一片混乱,府里的公子僖听说有人闹事,闹事的人还是典乐翊,脸色难看得吓人,又怕外头人议论,便叫人先带他进去。
“你还有脸来,要不是你跑了,她也不会死。”
典乐翊捧着凝在水珠里的离心草,“我找到了换心的方子,我有办法救活她。”
公子僖脸色更沉,怒道:“她已经死了。”
“她没死。”
典乐翊挣扎要往灵堂去,公子僖将他拽倒在地,一把抢过他手上的东西扔了出去。
水珠脱了手,典乐翊急忙去接,没接住,砸落在地,化成一团水汽。
离心草消失了,离心草没了。
典乐翊红着眼抓住公子僖,把人按在地上劈头盖脸地揍。
家奴费尽力气将两人拽开了,公子僖抬腿照着典乐翊腹部就是一脚,还不解气,又添了一脚。
“真是感人的姐弟,为了保住你这个畜牲,她连命都可以不要。”
典乐翊:“你什么意思?”
公子僖冷笑,“你当你这个女奴之子如何能认祖归宗。他们不过是要养着你,用你的心来换她活命罢了。”
“只是没想到,就在一年前,让她知道了你存在的意义。为了让你离开,骗你去浮游山寻什么治病的方子。当真是可笑,为一个女奴的儿子,连命都不要了。”
典乐翊看着地上的一滴水,离心草彻底没了,他还能拿什么救她。
“难道是上天早已注定。”
“不,不可能,我的心一定可以换。”
“莫名其妙……”公子僖看着他就恶心,呼唤左右家奴,“把他给我扔出去。”
典乐翊挣开上来拉拽的家奴,“我要救她。”
他径直拔出卫卒腰间的刀,刺向心脏,往深处剜入。
众人都被他疯狂的举动吓到,公子僖也是腿都软了,指挥着家奴,“你们快拉住他。”
“疯了,疯了。”
这人疯魔成这样,民间有关姐弟俩的传言,公子僖也信了八分,“不知廉耻,不知廉耻……”
看他胸口被血泅湿染红,只觉得晦气至极,“把他给我打出去,要死就死远些。”
家奴得令,把典乐翊拖拽着从门上轰出去,见他还在继续往门上来,公子僖又补了一脚,命令让人关门。
典乐翊顾不得还在流血的伤口,踉跄着追在丧葬队伍后面,走了足足一个时辰,看他们将棺椁下放,掩上黄土,棺椁封实,立起墓碑。
等到人走尽,他跪倒在墓前,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他是被路过的人救的,昏迷了数十天,他醒过来,留下身上仅有的值钱物件,拖着羸弱不堪的身体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他不知道自己去哪,也许是浪迹天涯,也许还是回到那个生下他却又抛弃他的襄国。
*
季罂回罗邑国的路从一开始就不顺利。
她离开蜃楼,天刚亮,就遇到了一波猎龙师。
这些猎龙师不知道打哪来的消息,声称要取她人头。
季罂乐了,和谢思周道:“稀奇古怪,他们不去找双星,居然看上我的人头了。”
“没找错,我们杀的就是你。”
猎龙师才不和她废话,纷纷祭出刀剑直取她的性命。
谢思周的狼牙匕更快地飞了出去,挡下了锋刃。
季罂又接住被打回来的狼牙匕,挥手插回刀鞘,对那些猎龙师道:“商量一下。你们打不过我,我也不想和你们打架,大家各退一步如何。”
领头的人道:“别听妖女蛊惑,我们杀了妖女,就是功德一件。”
“什么功德一件,我看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季罂嫌麻烦,不想和他们浪费时间,便把七字诀放出来。
霎时间黑雾弥漫,驱散了天边的晓光。
猎龙师心生警惕,发现季罂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只一个啼哭的婴儿从黑雾跳出来,在他们上空环绕,接着又走出来一个手持长剑的年轻男子……
季罂还是大意了,她以为只要放出七字诀,自己不动手,避开猎龙师就能顺利脱身,结果甩掉一茬,又冒出来一茬,对她是穷追不舍。
季罂带着谢思周,谢思周牵着祸斗,一路北上像逃难,都不知道这些猎龙师是从哪冒出来的,全是冲她来的,绕不开,甩不掉。
某一天夜里,他们还遭遇了狼群。
一群和谢思周一样成言的狼族,夜色下,莹莹狼眼多如天上繁星。
祸斗挺着脖子冲那些莹绿眼睛狂吠,谢思周也对着圆月嚎叫。
眼见那些绿眼睛越来越近,季罂祭出七字诀,打算放出鬼兽出来时,狼群停了下来,领头的一匹狼从乱石中缓缓走到月光下。
这是一匹身体干瘪,老得行动迟缓的老狼,即使夜色昏暗,也不难发现,它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辛。
祸斗冲他吼叫,对面其他的狼也龇牙咧嘴地跟着嚎叫,刹那间狼嚎狗吠此起彼伏。
就在季罂掐诀时,谢思周忽然奔向前,拦阻在她眼前。
“你想放了他?”
七字诀的地火燃起,火苗跳动,映着季罂笑吟吟的双眸。
谢思周望着她,直到地火如愿地熄灭下去,他转身走向狼群。
看他一步步走向狼群,季罂收回七字诀,踹向脚边还在乱吠的祸斗,祸斗偃旗息鼓,再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谢思周停下脚步,那头老狼也化成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少主,你还活着?!”
谢思周点头。
老狼泪眼婆娑地抱着他,“老臣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老狼的声音都在颤抖,“少主,他杀了您的父亲,驱逐我等在此。我们一直在等你回来,拿回狼骨,带领天狼族重回昔日荣光。”
任凭老狼说了什么,谢思周都只是紧紧攥着老狼瘦瘪的臂膀,一句话也不说。
老头终于察觉不对,“少主?”
谢思周只是沉默,仿佛这一切都是南柯一梦。
季罂不禁笑了一声,群狼以为她在挑衅,纷纷发出威胁的吼叫。
季罂全然,环着手道:“一头没舌头的狼,你就是磨破了嘴皮也是白说。”
“少主你!”老狼震惊地望着谢思周,向他求证。
谢思周愧疚地敛下眸子,然后无力地点了点。
老狼摸了摸他的肩臂,眼里是失望,是痛惜,声音更抖了,“是他将你变成这样?”
谢思周再次点头,又埋下脸去。
群狼的妖氛乍起,整个山林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这希望,倒不如没希望。
季罂:“你们还要依靠你们的少主吗?”
很戳心窝的反问。
老狼犹豫了,可惜和失望的神色交替在脸上。
他松开手道:“我看这位姑娘不似常人,少主跟着她,兴许能谋条生路。”
老狼变回本相,一步步退回了狼群。
谢思周抬起脸,看那些绿莹莹的眼睛一点点消失。
山林渐渐归于黑暗,连一丝风也没有。
“小哑巴,你还要跟我走吗?”
季罂的声音飘在耳边,谢思周紧紧掐着手掌,最终还是转身跟了上去。
山林里,狼群并没有走远,它们跟老狼藏在黑暗里,默默注视着谢思周和那女子离开。
一头年壮的公狼忍不住道:“大战在即……只是断了狼舌,少主未必没有能力带我们杀回狼穴。”
老狼却摇头道:“少主身上有阴噬之伤,能自保已经是天恩了,我不能再让他涉险,断了先王血脉。”
成年公狼:“你说阴噬之伤?”
老狼:“这种伤好不了,能活着已是万幸。而那位姑娘,有能力让他活着。”
成年公狼沉默了,望着老狼,再回首看看他们身后的老弱残兵,“我们还能拿回狼穴么?”
老狼眼里没有了先前的亮光,只有“不能再等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山风料峭,这春夜的寒意竟是如此渗骨。
夹在其中的小母狼狼毛飒飒,仿佛是感知到此行的悲壮,看了看身边的母狼,又看向无边无际的夜空。
母狼看她瑟缩着,似乎是怕冷的样子,便安抚般地蹭了蹭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