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朋友们 第1章 孤独的牧羊人

一个早晨，牧羊人雷伊带着他的羊群来到了小镇。

九十九只羊像九十九只铃铛，零零啷啷穿过长街，穿过小巷；雷伊一路吹着他那欢乐的牧笛，男孩女孩都跳起舞来，旋转着跟随他，到了小镇广场。

“哎——牧羊人，你叫什么？”

笛声停息的片刻，底下有人问。

“我叫雷伊。”他说完这话，身边一只硕大的白绵羊扯着嗓子“咩”了一声，似乎在应和。

“你从哪儿来？”

“高高的山坡上。”

话音落下，白羊又“咩”道。

后来人们明白了，原来牧羊人是来找朋友的。他一个人在高高的山坡上，太孤独了。

“我们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孩子们叽叽喳喳。

“好极了，好极了！”牧羊人雷伊又吹起了他欢快的牧笛。羊儿“咩咩”不停。

于是在那个下午，一条长长的，白色的队伍，出发去了西边的农场。带头的是雷伊，然后是一群孩子。

一路上，牧羊人讲了他如何孤独地生活在高高的山坡上，如何给他的羊儿做衣裳，如何捉掉头发上的虱子，如何看他的草割了一遍又长起来割了一遍又长起来……而孩子们的回答总是“多有趣”，接着便恳求雷伊再吹起他的牧笛。

“从前拉奥是我的好朋友，但它毕竟不会说话——况且它年纪大了，时常和我发脾气，顶撞我……”

拉奥，也就是跟在他身后的大羊，照例“咩”道。

“哦，多有趣。牧羊人，请再吹一吹你的笛子吧！”

“可我已经将刚才的曲子吹了五十六次了。你们愿意听一听我怎样在笛子上钻孔吗？”

“哦，多有趣。可是牧羊人，还是请再吹一吹笛子吧！”

……

过了晚饭时候，镇上的父母没等到孩子们，都聚在了广场上。

这时，从远远的坡上涌出一股白色泉流，在微弱的星光下翻滚。人们渐渐地听到了那儿传来的声音，不是泉水或海浪的声音，而是纷杂的“咩”“咩”“咩”，孩子们乘着羊群的泉流回来了。

牧羊人雷伊终于不再吹他的笛子——他的嘴唇在这个下午，在孩子们的请求中几乎磨起泡。

广场上的人群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羊群。牧羊人看看天上的星星，又摸了摸老羊拉奥，他曾经的好朋友，感到有些悲凉。孩子们喜欢的只是他的笛声，那他们可就没法成为朋友啦。

“牧羊人！牧羊人！”

头顶传来的声音。

雷伊看向一栋高高的楼上的窗户，是个有些胖的男人，嘴里还叼着烟斗。他说话的时候，白色的烟从他嘴里溢出来。

“你要上哪儿去？”

牧羊人摊了摊手：“我得去找个睡觉的地方。”

“请到我宽敞的房子里来吧。”

于是牧羊人的眼睛又星星一样亮了。他的羊群乖乖在广场上睡下，而他走入了面前那幢气派的楼房。

M先生，也就是喊他上来的人，是镇上最成功的商人。不过牧羊人不在乎这一点，他只是觉得也许他们能成为朋友。

牧羊人坐在那张真皮的软沙发上，向M先生讲了他如何孤独地生活在高高的山坡上，如何给他的羊儿做衣裳，如何捉掉头发上的虱子，如何看他的草割了一遍又长起来割了一遍又长起来。而商人始终静静地坐着，面带微笑，嘴上的烟斗呲呲冒着烟。

“哦，是挺不错。”听他说完每一件事，M先生总会很诚恳地赞美。

牧羊人太高兴了，他顾不上被磨起泡的嘴唇，从月亮出来，一直讲到星星消失。最后他惊奇地发现，窗外已经有了些许朦胧的白。他和他的朋友长谈彻夜，两人都不知疲倦。

“真抱歉，M先生。我讲了太多了——毕竟你是我的朋友。”

“是的，是的，我们是朋友。”商人将烟斗拿在手中：“因为您的羊是很好的羊，而您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会把价格抬高些——两百库尔卡一只羊怎么样？”

牧羊人愣住了。

M先生微微皱眉：“不满意？两百库尔卡已经是很多钱啦！无论大小，你把羊都卖给我，能赚三倍多！”

牧羊人很为难。他的好朋友怎么会向他买羊？“可是朋友，我……并没有打算卖掉它们，虽然它们有些已经老了，有些还小……但是比如拉奥，他也是我曾经的好朋友，我不能……”

这下轮到M先生愣住了。他有些突兀地打断了他：“您——不打算卖？”

牧羊人点点头。

“那您是要卖掉羊圈？”

牧羊人摇头。

M先生的脸上瞬间有些泛红：“真是怪事！”他本来以为这是个绝好的商机。

牧羊人想解释什么，可是M先生重重地摇了摇头，从他的真皮沙发上站起来，对门口的仆人做了个手势，就径自出了房间。

最后牧羊人雷伊被M先生的仆人领出房子外面的时候，他知道他又没有了朋友。

天蒙蒙亮，老羊拉奥嗅到主人的气息，从广场硬邦邦的石阶上站起来，也叹息一声“咩”。

牧羊人和他的羊在小镇游荡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踏上了归途。

大家目送着长长的白羊大队向高高的山坡上行进，九十九只羊和一个人。

“真是孤独的牧羊人。”有人这样说道。

可是谁能想到呢，牧羊人在窄窄的泥土路上碰见了卖花姑娘。卖花姑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羊，将篮子里的九十九朵野花送给了它们。

牧羊人挠了挠头发：“你送了花给我的羊，而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卖花女说：“不如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于是牧羊人又讲起了他如何孤独地生活在高高的山坡上，如何给他的羊儿做衣裳，如何捉掉头发上的虱子，如何看他的草割了一遍又长起来割了一遍又长起来。他们一路聊着，经过了泥土路、青草地、小池塘，卖花女的双颊和她的花一样泛着红晕，时而羞涩低头，时而用炽热真诚的目光注视着牧羊人。

最后牧羊人说道自己没有找到一个真正的朋友，这时身后的老羊拉奥又“咩”了一声。

卖花女停住了脚步，脸涨得更红了：“我……也许我可以是你的朋友。”

牧羊人摇了摇头：“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的。”

卖花女说：“带我一起去高高的山坡吧，牧羊人。”

两个人和九十九只羊回到了高高的山坡上。后来听小镇上的人说，卖花姑娘成了牧羊人的妻子。

后来牧羊人找到真正的朋友了吗？我们不知道。但他有卖花女和九十九只羊。

他现在不是孤独的牧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