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老兵尽发神勇,一边高呼“杀——”,一边整伍发力,将敌军往外推。
已有死伤的山匪前锋骇于这气势,不得不往后退,终是拦不住猛兽冲破牢笼。
不过,前军浸血显了神威,后面却完全跟不上,堵得更后面的一半老兵伍干着急,一个劲儿催促,导致中军那些新兵伍乱了阵脚。
这么大的间隙,敌军岂能不钻,仿佛等待已久,有二十山匪分左右两路立刻冲出,直接嵌入前军与新兵之间,意图截断他们前后军连系。
敌军动作太过迅速,一心领兵冲锋的李叔未能及时应对。现在,前军二十加他共二十一人深入松散的敌阵,而后军八十人被堵在“一线天”路口,不妙的是即将应对来势汹汹山匪奇兵的是新兵伍,连林骁所带领新兵中最出色的伍在面对山匪时都勉勉强强,何况是不及他们的其他新兵伍。
他们竟是被敌军气势冲垮,连武器都拿不稳,“哐啷”一声,有人手中的武器掉了,随之掉下的是他的脑袋。
山匪发出大笑,那笑声助长恐惧,在新兵伍之间不断蔓延。
林骁看着一同生活十几日的同袍,哪怕名姓未记全,脸未认清,但当他们带着惊恐的头落在地上,渐起血红一片的时候,她的耳畔似乎有什么在鸣叫,以致于她听不清周围的响声,只有胸膛里的心在被火灼烧。
真热啊,烧疤也好疼。
她感觉周身的一切在倒退,又有一股股热浪拍在身上,伴随着冷冽的寒光。
只不过这一次,这道寒光来源于她。
“欻!”
干脆利落地将举刀的山匪斩首,一串火红被将英带出,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是一簇烈火正在刀上燃烧。
烧疤越来越疼,林骁反而因此无比清醒,尽管她的脑海很空,但她知道下一步该跃起,踩着那瘫倒的敌人身躯,然后——
用锋利的刀扎穿敌人的咽喉,撕开一个连系前后军的口。
随着又一个敌人倒下,她就势落地,背后有风声,面前有人呼喊“小心”,林骁却并未急迫拔刀,因为早已瞧见跟随她折返的同伍。
“噗嗤。”欲伤林骁者被郑直四人杀死,他们已然顾不得真正杀了人这种事,极尽所能地跟上林骁。
自然他们也没法去在意擅自行动算是触犯军规,李叔等被围困在敌军阵地的人亦无法分心记他们的过,因为敌军大将正在敌阵最后蓄势待发,而这些围困他们的山匪正轮番攻击他们的方阵,同时不断有嬉笑和有关他们后军情况的言语冒出,让李叔进退两难。
将不安定,前军士气渐沉,身不疲心疲,乃至有惧滋生。
庆幸的是,这种情况很快即被打破,林骁之伍的出现给后军战局带来巨大转机。
“帮我争取少时。”林骁背对着同伍与敌军,面对着数十同袍。
郑直四人应声,一字排开,成人墙,阻挡敌人。
四个少年,武器仅农家生活常用之物,身上仅穿着粗糙又带补丁的麻衣,以及单薄破损的布甲,足上仍穿着葛草编织的鞋,他们高矮不一,年纪相差一二,最小不过刚刚十三岁成年,在这么十几个高大又杀人不眨眼的山匪面前,不单气势不逊于敌,甚至隐隐有超过之势,尤其他们手中的武器个个是通红。
山匪竟生怯一瞬,而后反应过来无不怒极,即刻群起而攻,一点脸不要。四人应对吃力,免不得添几道血口,但他们在坚持,绝不会让敌人突破防线。
林骁自然不会耽搁,在四人排阵之际,她割下脚边山匪的头颅,学着李叔的模样将之抓住举起,对着面前因为伤亡而士气再度低糜的新兵,以及因为迟迟无法推进而生战败之忧的老兵,她冷声斥言:“战,搏生。不战,等死。敌军区区五十人,前军吸引大半,你等畏畏缩缩,跟接不上,让敌军循间隙切断前后连系,以致前后军皆陷入危境,岂不自责?仅仅十几二十敌人便将你等吓得丢胆弃刃,以致防御虚设,同袍被杀,岂不悔恨?眼下我与同伍单枪匹马突破敌阵至此,前军落陷敌军包围,等我后军来援,你等仍士气全无,一副败军之相,岂不惭愧?”
言罢,她将敌首抛进凌乱之军,引一片骚动,她不理,背对众人,甩去刀上血,震震道:“胆魄重生者随我冲,无胆怯懦者靠边去。来日沙场征战,自己命自己守,无人救懦夫!”
明明就是个刚成年的小儿,明明连战场都没去过,但那份胆魄,那份威势却叫快将泄气的老兵重燃斗志,隐隐透出追随之意,不知何人开口,扬声呐喊:“神勇无敌,虎锋无惧!”
于是掀起一股骇浪,跟随领军的林骁冲杀敌军。
山寨哨塔上,少女伫立于此,俯瞰底下一变再变的战况。
这少女头戴雪麂角缀流苏银冠,腰系白玉短笛,身披大红裘袍,袍子上绣着雪莲花以及含月阳。银冠之下,一头乌黑顺长发柔如锦缎,一双多情桃花目疏离冷淡,又肤若覆雪,唇似抿脂,不过十三稚龄,已具倾国之姿。
“此局是余输了,余实未想到,这杂军中了余截断之计居然还能重整旗鼓。”在少女的身后有一男子,男子靠着木栏,面色惨白,不住落汗,其双臂尽失,勉强止住血,讲起话来虚声虚气。
少女置若罔闻,仍专注于底下战局,盯着那扭转败势的同龄人,面无悲喜。
“余想请教姑娘,若姑娘领这支军,姑娘要如何攻打我老骨山?”
她似笑,音如山间清泉、拂面春风,语气却冰冷至极:“若是我,便将尔等这些贪利怕死之辈引诱下山,或反间传信利使,或放火烧山驱出,再以逸待劳、以整待散、以安待乱,另布陷阱无数,设伏于下山密道,围而杀之。”
“竟如此简单?”
“不然如何,老骨山易守难攻,若非有愚蠢之徒将我掳上山,有好色之畜欲行不轨屏退左右,被我以毒掌控,凭此间地利之优,单靠那些不成军者难以攻破,除非其人数大优于尔等。”
“他们,援军多少?”二当家吞咽口水,语虚含惧。
“至少是你寨人数之三倍。尔等不过磨刀石,用以将刀磨利,而非磨断,你莫不是以为王都将帅特地送征来之兵到老骨山送死?若你如此天真,倒是与这莽勇孤军势均力敌。”
二当家陷入沉默,十之**在思考破局之策。
何策?
无策。
若她领此孤军攻寨,利诱许可被看破,然一旦她放火烧山,且有风势相助,这背靠山峰、下有密林天防的地利即成催命符,就算是口头威胁而未付诸行动,山匪也会下山,因为他们不敢赌她不放火。再加上难以确定山下到底有多少人,山匪定然心有不安,等下山踩中陷阱,被严阵以待之军围杀,不安会转变为恐慌,士气会荡然无存,到时莫说对手是一百人,就是五十人,丧失斗志的山匪都难以匹敌。
诚然,有时将领勇武能够扭转士气,但前提是将领能与手下兵卒共进退,而不是让兵卒做挡箭牌,自己偷偷走隐藏小路欲逃之夭夭。即使这几位当家讲义气,与手下山匪同生共死,但凡她给众人一条活路,宣称只要砍下当家的头颅就能活命,这些山匪还会团结一致吗?
再退一步,山匪侥幸突破重围,四散奔逃,他们依然逃不出去,必会于半路遇见另外几队人马或者作为后手的黍邑带甲。左右她是不会在未准备万全的情况下轻率进攻。
若领兵的不是她,此莽勇之军即使全军覆没,也还有八队人马将齐攻此寨,毕竟三倍人数是以山寨外传三百号人来算,即至少九百人攻寨。山匪或许可以凭地利阻挡一时,但人数差距过大,又有不少久经沙场的老兵,以及随时可能出兵支援的黍邑,不管他们如何做都只有死路一条,区别只在于早晚与被谁杀死。
少时,二当家长叹一声,盛满苦涩与不甘,他的不甘驱使他就眼下战局又问:“若是眼下情况,你想如何打我严阵以待之军?”
见下方已成混战,山匪一方败势尽显,大当家上阵妄图力挽狂澜,少女轻描淡写地回答:“自当分兵,少数精锐于那聪明人所在一线天向前推进引敌,多数主军借敌之道包夹你寨这些散兵游勇。于新兵而言,他们的胆魄需要两点支撑,一是有领首,二是人数优,两点齐备,加之阵型不分散,即成可用之兵。”
言罢,她又嘲讽:“但凡这莽勇之军的领首是个能统率百人的伯长,或者不带头冲锋,而是于中军指挥,你这小小谋略未必能截断这支拼凑之军,毕竟尔等山匪更为不堪一击,疏散无阵,战无章法,少而配合,多而混乱,又可同生不可共死,可优战不可劣战。不过是虎锋军懒得理会,才让尔等嚣张至今。”
这一句句让二当家咬牙切齿,然无可辩驳,只得找补一句:“大哥勇武,我寨未必会输。”
“你倒是心宽,一点不怨恨断你双臂之人。”少女看着下方战局,忽然幽幽道,“你大哥的确勇武,断一臂而不哭嚎,不愧是你的结拜兄弟。”
嘲弄之声隐于风中,杀气血珠凝滞于空。
似有一瞬静谧,一瞬静止,让林骁捕捉到一束目光。明明正在与敌厮杀,正在生死间徘徊,她却无法不被那束目光吸引,遥遥望向那座哨塔。
不期然四目相对,烈火撞霜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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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