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纸条就此没了后续,凌柒却依然心怀戚戚。
自己经过叶景文同意后当着她的面用她的□□和莫子阑聊完,“叶景文”和莫子阑都表示不再提起这件事,更不会在学校流传,算是约定。叶景文不光打破了约定,甚至再次告诉莫子阑“她喜欢你”,线上线下矛盾,难免不被莫子阑察觉当时用叶景文□□的不是本人。
凌柒“表面上”应该只是问了并得到了否定的回答,至少没有表明“我喜欢你”。
叶景文的聊天记录里,明明白白留着一句,“可是她喜欢你”。
如果线下没有后文,线上会不会有留言呢?
凌柒登录叶景文的账号,消息声果然响起。
莫子阑,三天前回复,“我死都不会喜欢她的。”
【七】
校运会如期而至。相比跳长绳和走队列,其他项目都不太上心。擅长体育的同学们照常挑大梁,凌柒只在50米接力凑了个数。
这个项目只集体练了两次适应交接棒,小学的水泥土操场总长只有两百米,五十米是直道的距离,一次最多只能容纳3个班共用跑道,因此六年级的五十米接力分了两组,4班和5班是第二组。
体育场的地势整体抬高,东侧建了一排水泥围墙,围墙的另一头是落差极大的数层水泥高台阶和滑滑梯,只在东南角有正常的台阶,两个台阶之间用绿篱带相隔。操场南侧是行政楼和六年级的教学楼,往西南连着的是二三年级,西北角是单双杠,背后土墙上有各种色彩的黏土,经常有小学生将黏土刮下来用水沾湿,做成小碗小盆,玩过家家。单双杠旁有一条长坡,绕过二三年级教学楼,一直延申到校门边上的一、四年级教学楼。操场的东北角小园有着神秘又离奇的传说,像个结界,凌柒从未靠近过。
运动会的五十米接力,女生们都排在操场北侧直道的东侧。背后就是小园,旁边是两米高的土墙,不过这边的土墙只是长满植物,地势还算平坦,爬上去将荒草拔掉就是一个高台,因为是集体项目,不少人站在高台观战。
凌柒看见莫子阑也在。
他和陈喻、柳杉几人找了个好位置,既正对着4班的同学,又能看清跑道的战况。开跑前就为女生们打气加油,莫子阑只盯着脚边地面,一言不发。
原来,已经,连朋友的“加油”的交流都没必要了啊。
凌柒不再扭头,深呼吸后看向跑道,等着发令枪响。
很快,第一个同学冲出,第二个同学带回,隔壁班的差距拉开,又追回,凌柒面前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又补位,轮到凌柒站到第一个时,她大脑空白,只下意识伸出右手,张开手掌,做好了接力的准备。
交接顺利,凌柒跑向对面的同时,听见了莫子阑的声音。
“加油!”
【八】
结束散开时凌柒只靠余光避开熙攘人群,一路望向高台走回起点,走到一半就看见,莫子阑走下高台,朝班级走回。
凌柒止步,到底没问,为什么你要替我加油。
不是已经,不打算有交流了吗?
所以,是为了班级荣誉加油吧。
我们,已经“绝交”近三个月了啊。
【九】
校运会结束后,漫长的冬季借由湿冷空气将寒意渗入教室的每一个缝隙,凌柒日常感冒,渐渐习惯屯着一卷纸巾在课桌里。去年冬季流感爆发时被醋味熏得昏沉,在那之后似乎有了后遗症,阴雨天开灯的日子,惨败灯光总会让凌柒鼻子失灵一般,无端地感觉透不过气。
元旦也只放一天,连带着的周末是补习班的时间。
等到寒假,才终于算放松了一点。
凌柒对着房门内的几本练习册和房门外的寂静客厅,忽然不知道该选哪一边。
想去书店看书,父母却不会同意:“给你买的那本《论语》没背完之前别去书店。”
之乎者也,未明真意,先读个滚瓜烂熟。
凌柒背不下去,自然也不敢说去书店了。退而求其次,凌柒翻开了练习册里的阅读理解短文。
看题是一回事,写题是另一回事。
凌柒在这个假期拖延症爆发,第一次到开学前一天晚上才熬夜肝完了作业,睡了三个小时起床报到,茶哥清点作业后沉着脸宣布:“只要不是太过分,假期作业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接下来时间很紧张,我没心情查你们谁写完了谁没写完。但是,这个学期谁要敢给我整幺蛾子,说什么要去哪里哪里请假的事,我就告诉你们,一切给学习让路!想去玩的考完试再去玩,这段时间脑子里的那根弦一刻也不能放松!什么清明五一的假期都做好写作业的准备,当然了,五一的时候有些同学要去考外市的市重点,估计也没时间玩了。总之就一点,注意这学期不要随便请假,一旦请假一节课,你回来就跟不上进度了!”
说完下发了新学期的练习册,不少人随手翻看,心里按上学期提前上课的进度,计算着这学期刚开学就有多少作业,互相开玩笑说今天回去就把进度写完,接下来就可以摸鱼了。
第二天,叶景文转交了凌柒的假条。
她连着请了三天假。
【十】
三天后凌柒返校,数学课,茶哥压着情绪,几乎是平声细语地让没写完作业的人站起来。
教室里同学忽然茫然:平时第一节课当堂查作业都是雷厉风行,这次这么安静,或许可以浑水摸鱼?几个没写完作业的人互相确认眼神:“你站吗?”“先不站试一试。”
凌柒早有预见,给自己做了三天的心理建设,正打算坦然站起,茶哥目光落在讲台边的空地,轻声补了一句:“凌柒不用站。”
凌柒错愕一秒后明白了老师的用心。不明真相的同学小声讨论,却被茶哥重拍讲台的声音震住:“你们这些该写完作业的不写完,凌柒昨天九点了还打电话问我这几天的作业是什么!我让她别着急写,但我知道她昨晚上肯定写了,她就算没写完也比你们这些人好太多!要是你们碰到这种事,别说写作业了,有些人可能还想趁机多请两天假!”
气声的“到底什么事”“不知道”还是传了出来。
就连替凌柒递假条的叶景文也不知道凌柒请假的具体原因,更别说别人了。
凌柒垂了眼,右手握着笔端坐着,忽然察觉不到笔的重量。
从听闻带着讳语的噩耗,到奔丧途中亲戚的谈话,再到通宵守孝,还有后面的流程,凌柒直到昨天晚上拿起座机,拨通了电话簿里茶哥和冯老师的电话,问到作业,翻开崭新的练习册,拿起笔,飞快地写下一个个答案时,才觉得自己身处的一切是真实的。
一页一页的字迹证明时间和她的存在。
爷爷是真的离开了啊。
凌柒很想扭头望向窗外。
但她没有。
因为此时有人在看着她,似乎她应该有什么举动或表情,可是她很累,嘴角还留着方才坦然又无奈的虚弱笑意,不知该怎么收回去。
一直到,茶哥查完作业,开始讲练习册第几页第几题,凌柒才缓慢而轻长地呼出一口气,右手的知觉恢复,换了红笔,订正答案。
这样混沌迟缓的状态持续了一两周,班级座位都流动了一回,冯老师才终于等到机会,借用一篇阅读理解的文章,将主旨和含义引申得很远很远。
“……死生一大事也。”冯老师语气感慨,“活着的人,心里的悲伤和沉重的确抹不去,但人生还有未来很长一段,你要知道,他的确远去了,但你的生命还在继续,你应该接着往前走,而不是这么浑浑噩噩,虚度光阴。”
同学们不明所以,仿佛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他们才应该思考和面对的问题,为什么冯老师要在此时提及?
莫子阑却捕捉到冯老师一个有意无意的眼神,略偏过头,望向右边隔了一个过道的凌柒。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真的如此安静、沉默,眼里没了神采,像是一潭死水,困着深不见底的伤愁。可她只要眨一眨眼,那些悲伤的情绪又消失不见,似乎只是你的错觉。她似笑非笑,淡漠而疏离,仿佛再没有人能走近她身边。
凌柒刚回来的那天,数学课的课间,莫子阑和柳杉、陈喻在走廊窗边打闹,窗户正对着凌柒,她在趴桌小憩。
莫子阑上次看见她课间趴桌是在五年级的冬季。
同样的位置,不同的教学楼。那时他尚能嘴欠地问一句“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这时三个男生推推搡搡,平日都在操场打球,这个课间为什么不约而同地聚在这扇窗前,彼此心知肚明。
莫子阑望向柳杉,陈喻也在望着柳杉。
柳杉笑着佯怒:“看什么看!”
“就看你怎么了!就看你!”
闹了几句后凌柒拍桌而起,瞪向窗外:“吵个……让不让人补觉了?!”
凌柒没说出来的那句一定是“吵个屁”。
顾念着在学校所以没有大放厥词,拍桌起立的动作迅速,也不像是困极。
除了眼眶微红和眼神的杀伤力减弱,都是他认识的凌柒。
六年级的教室北面正对着地形抬高的操场的侧面,遮去了部分光线,教室里没有开灯,那天的阳光格外好,**点钟的太阳照在走廊里,窗户半开,老旧的教学楼窗框用一条条纵向钢筋支撑,勉强算是个防盗网。
身上暖意和教室里的阴冷成了明显对比。
凌柒站在窗那头,像是被困在狱中,又像是她自己将自己隔离。
她说那话的时候,视线落在窗框上。
她指责的不是任何人,而是所有人。
莫子阑忽然觉得,自己再也敲不开那扇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