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人的时候,夏清通常会独自抱着平板看林想眠。
没人来打扰她,房间寂静明亮,时间也过得飞快。
她不是一个沉迷于电子产品的人,可现在却是十分依赖,无法自拔。
送佳佳出门上学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她期盼着每天的私人时光。
她还一本不落地买了林想眠拍摄过的所有杂志,全都支付了高昂的运费,遥远到寄到了L国。
她打开包裹的那一刻,盯着封面上的女孩,一时间有些没认出来。
然而,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反应是真的,她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都比她的眼睛先一步认出了她。
林想眠的那部电影她已经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台词都七七八八记了个大概,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看看,看完之后深呼一口气,感觉缓解了思念。
她演得真好啊,看得夏清心里仿佛落了一场雪,看电影的同时,她的脑海里也闪过许多珍藏在记忆里的片段,回到了那个奇迹般的冬天。
“让我看看你的生命线,姐姐。你会比我长寿。”
“瞎说。你比我年轻那么多,我怎么比你长寿?”
“掌纹就是这样生长的。”
“不要信这些。”
她经常这样一整天什么也不做,枯坐在椅子里陷入回忆,然后门铃声响起,又把她拉回现实。
后来,她开始对她的采访感兴趣。
林想眠做了演员之后,染回了黑色的头发,曾经那种少年感十足的放荡不羁的气质通通没有了,变得清爽明媚,甚至在人群中美得很尖锐。
夏清都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她本来的样子了。
她记忆中的林想眠是那个蜷缩在床上的蓝头发女孩,柔软的,热烈的,而现在这个恢复了本真模样的黑头发女孩,反而披上了厚重的伪装,眼神聪慧冷淡,她在聆听的时候眯起眼睛,显得不屑,讲话也深思熟虑,非常谨慎。
她有时候会在心里暗自想,自己算她的什么人呢,她还会记得自己吗。
观众似乎特别关注林想眠的情感状态,每次采访都有一大半时间在谈论这个问题,林想眠也说了无数次自己单身,但大家都猜测,她这部作品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女人。
她的前任。
如同出道前的黑历史一样,不可提及。
她再也不会在现实生活中见到她了。
夏清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越来越冷,她按下暂停,回房间去加了件衣服。
仿佛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坚决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在佳佳生日那天,夏清花了很多心思,亲手为她烤了一个蛋糕。
佳佳却以减肥为由,偷偷倒掉了,晚饭也没吃几口。夏清在垃圾桶里看到那对糊烂的蛋糕时,轻声笑了。她为佳佳牺牲了所有的一切,她的生活没了,快乐也没了,而她似乎并不领情。
她还是对佳佳送上了生日祝福:“你是妈妈生命中最重要的宝贝,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佳佳有些不好意思地亲了亲她的脸颊,抱着礼物回房间去了。
然后,夏清摸了摸被亲过的脸颊,忽然想起了林想眠,觉得心口狠狠地疼了起来。
她不懂这是什么原理,她不久前才刚做过体检,心脏没有任何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在想起她的时候,会这么疼。
日复一日,夏清只觉得日子好像望不到尽头。
做母亲原来是这么回事。她必须要追随这个孩子,丢弃自己的全部自我,甚至,就像她现在一样,她为了这个孩子,舍弃了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
夏清怀着这种绝望感,预约了心理医生。
那是一个平凡的早上,她按照常理在厨房给家人做早餐,忽然就想到了死。
她发觉自己内心的意志早已崩溃,一开始是愤怒,而现在已经演化成了深深的空洞和绝望。她快要被痛苦吞噬了,她想错了,她不仅没能帮助女儿变得健康快乐起来,还几乎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看医生的事情,夏清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冷静地对医生说,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可能没办法坚持下去了,但是我必须坚持下去。所以,我来找你开导我一下。
郑历洲不久前把他的小女友接到了L国,给她找好了住处,自己也几乎搬了过去,不再遮遮掩掩,夏清倒是松了一口气,心里很是开心。
偌大的房子现在只剩下她和佳佳,她求之不得。
她在春天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先是发烧,然后是喉咙痛。
一开始只是隐隐作痛,后来严重到无法讲话,她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的时候,忽然就笑了出来。
这场病像是一场解脱,她忽然有了不想去学校的小孩子才会有点想法,要是能一直这样生病下去就好了。
佳佳很担心她,带着她去看了医生,给她开了药,像个小大人似的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
“夏医生,你都多大的人了,生病不知道好好吃药吗。”
“我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叫我夏医生了。”
终于,夏天又来了。
佳佳开始放暑假,她的暑期计划安排得很满,又是学吉他,又是去旅游,以及看演出,夏清陪她一起准备行李,几乎要把L国的整个超市都搬回来了。
她送佳佳去机场的那天,忽然发现她长高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快要和自己一样高了。佳佳背着超大背包的身影,乍一看竟然像个成年人了。夏清觉得很恍惚,看着她自己托运行李,办理机票,一气呵成,仿佛完全不再需要她了。
“那你快进去吧。玩的开心,妈妈就先回去了。”
然后,佳佳转身抱住了她。
“妈妈,要不然你还是回滨城吧。”
“为什么这么说?”
“我每天都能听到你在心里悄悄哭。”
夏清愣住了。她还以为自己把负面情绪隐藏得很好呢。
“你在这里每天都不开心,我其实都感觉得到。你不要觉得我是小孩我就很好骗。妈妈,我希望你能开心。”
林想眠后续的几部作品上映后都反响很好,只是没有像第一部电影那样火爆,她自己倒是不太在意,她的势头很好,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
她快有三四年的时间没再碰过吉他了。
韩湘的宝宝出生那天,夏清才发现,她们有一个四人群。应该是当初一起约饭的时候临时建立的,夏清后来换了手机,群里面的聊天内容全都清空了,她不记得之前大家聊过什么。
她看着肖亦晚发来的宝宝的照片,由衷地为她们感到开心。
林想眠在很久之后,才在群里发了消息。她简单地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一句话也没有说。
林想眠私下给韩湘转了一个很大的红包。
韩湘问她要不要回来,她只说忙。
可是韩湘却说,肖亦晚的家人要给宝宝过百日宴,她自己这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她很希望她能来。
林想眠答应了。
“你回来有住的地方吗?不要住酒店了,直接到我们的家里住吧。”韩湘语气里是按耐不住的开心,“好久没见了,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有的,我之前买了房子。”林想眠说,她在滨城还真有一套房子。
“你什么时候买房了!哦对,你现在已经是大明星了,连京市的房子也可以说买就买了。”
“那倒没有。是夏医生以前的房子,她搬走之后,我买了回来。”
“你和夏医生这些年还有联系吗?”韩湘这下笑不出来了。
“没有了。”
说来惭愧,林想眠其实经常独自回到滨城,却从来没有和韩湘联系过。
她时不时就会回到夏清曾经住过的房子里,仿佛充电一般,在空空的床垫上睡一觉,然后离开。
她没有在房子里添置任何东西,房子依然保持着夏清离开时的样子。
佳佳的状态似乎稳定了下来,心理状态评估都显示很好,夏清也在肖亦晚的邀请下,决定回国去参加宝宝的百日宴。
她什么也没带,只带走了那把吉他。
办理了托运之后,她瞬间变得两手空空。
在机场,她看到一些年轻人追着一个女孩,围得水泄不通。她没在意,避开了喧闹,在候机区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
她低着头看手机,关于林想眠的新闻很多,就挂在热搜上,熟悉的名字让她忍不住点开。
她看到林想眠最近在l国拍戏被粉丝偶遇的新闻,愣了愣神。
她也在l国吗。夏清觉得自己呼吸的频率都乱了,心脏开始雀跃起来。
忽然,有个戴墨镜的女人从身后走来,坐在了她身边。
夏清还在看手机,心里很乱。如果林想眠在l国,那她还要回去吗。可就算留下来,她要去哪里见她呢。她会愿意见到自己吗。
忽然,她听到身边人说:姐姐,你在看我呀。
夏清回过头,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正一脸笑意地盯着她的手机。
林想眠特意戴了一幅很大的墨镜,她伸手摘下,露出明亮的眼睛,带着狡黠的小动物神情,丝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重逢时的开心与激动。
然后,林想眠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地牵起了她的手,举起来,在她的手腕处轻轻地吻了吻,试图用嘴唇感受跳动的脉搏。
“你长大了许多,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话一出口,夏清止不住地流泪。
“姐姐。你还是那么美。”
“美什么,我都老了。”
“你最美了。我永远都觉得你美。”
那一天,两人一起登上了回国的同一班飞机。夏清看着窗外的云,身边的女孩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她们对彼此的意义重大,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松手。
外部那些花哨的讯息以及漫天的日日更新的娱乐圈热搜,都不再重要,四周尽成虚空。此刻,唯有身边的人是真实的,久别重逢的难言的感受是真实的。
“你现在还弹吉他吗?”
“不弹了。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弹给你听。”
“只弹给我吗?”
“嗯。只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