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玉嫤把给她安排的掌事婆都给送回来了?!”
玉澜听皇兄楚景琰的汇报,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本来让皇兄楚景琰过来聊的主要是他视察的边塞情况,楚景琰倒也是知无不言,不光老实本分地把他看到的边塞告知玉澜,自然也告诉玉澜关于玉嫤的境况。
玉澜能料想到玉嫤初去边塞应该不太好过,不仅是因为边塞艰苦,包括她和陆寒寻的这桩婚事起初也有些曲折。是以楚景琰说到婚后陆寒寻一直住在书房,玉澜只是点点头反应寥寥,反倒是玉嫤把掌事婆等遣回来这件事她反应更大一些。
一个公主去了边塞也就罢了,若是没有些自己的随嫁人员陪同,那岂不是更加势单力薄,倒也不是她不信任陆寒寻,只是女子远行,有些自己人总归是多些依傍的。谁成想都被玉嫤遣了回来。
“是,”楚景琰解释道,“安宜说,陆府里人不多,关系简单,不需要如此大张旗鼓的公主随嫁,只留下几位侍女就可以周转。边塞本就吃穿用度一切从简,遣了这些公主随嫁也能节俭一些开支。”
“想得倒是周到。”玉澜淡淡说道,也没说其他。
楚景琰告辞,晚上檀喆来集仙殿,看玉澜眉头轻锁,他知道今天安宜公主的送亲队伍回来,多少能够猜到玉澜今天的愁绪是因为什么。只是这算是玉澜家事,他不好过问,玉澜要是想说也不用他开口。
玉澜批了许久的奏折都没说话,檀喆给她研墨的时候悄悄打量她几次,见她抿着唇微皱着眉,思索着一会是不是要带她去陶华园散散心?
奏折批到还剩最后两本,玉澜突然说:“以后这两年,兴许突厥那边会有情况。”
她开口得有点突然,也没头没尾的,檀喆疑惑地嗯了一声:“怎么说?”
玉澜长叹了口气,她显然也十分烦恼,这烦恼已经让她在此刻不想回答檀喆的问题。
直到玉澜把最后一张奏折批完,她也没回答檀喆。只是批完后玉澜站起来时,不知道怎么的眼前一黑,身体就有点站立不住。檀喆看她身体摇摇晃晃,吓了一跳,哎了一声过去扶她,玉澜微低着头,还没等檀喆看到她的表情,玉澜趁势就把脸埋到他胸口。
她动作无法预测,檀喆刚才本就担心,玉澜靠过来时他没防备,身体本能地晃了一下,手无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腰。
“你小点声,要不云舒她们就来了。”
玉澜两条手臂直直地垂下来,她没有环抱檀喆,只身体完全在檀喆身上,活像一个没站住倒斜下来的木偶。
檀喆站定,他那放在玉澜腰际的手微微动了动,到底也没放下。听了玉澜这话檀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笑了笑,轻声道:“以为我欺负你啊?”
说完这话檀喆有点后悔,他也是看玉澜忙了一天政务累极,有心想让她放松一下,又怕这样的语气让玉澜觉得轻佻。他在玉澜面前总是不自觉有些顾忌。
听到檀喆难得的调侃,玉澜脸埋在他胸口无声地笑了笑。
她稍微动了动身体,还是靠在他胸口,只是调整了一下让自己舒服点,她轻声说:“过去父皇在时,我曾听说过他和陆老将军的谋划。”
檀喆微微一怔。
玉澜能这么突然地转移话题,可以看出来突厥这边让她确实费心。
檀喆没说话,但玉澜知道他在听。
“当年父皇在时,曾经与陆老将军定下一计,突厥势众,要是大殷和突厥硬碰硬没有必胜的把握,陆老将军和父皇提议,趁着突厥内斗,对突厥离强合弱,分裂突厥。”
玉澜又在檀喆怀里动了动,不料这一动,玉澜的肩颈处发出嘎嘣一声响,两人都不由得一僵。
刚才赖在他怀里不动玉澜还觉得没什么,现在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对她来说好像身体抱恙比她对檀喆耍无赖还让她觉得丢人。
玉澜顿了一下要站起来。
不料后背被一双手掌摁住,玉澜不由自主地又扑回檀喆怀里,随即玉澜感觉到檀喆的一只手在她肩颈处轻轻揉捏着,给她缓解酸痛的脖颈。
玉澜没料到檀喆把她摁到怀里,更想不到他这样给自己按摩,她靠在檀喆肩头眨了眨眼睛,一时有点懵。
檀喆似乎非常坦荡,他到底是练过武的人,手对力道的控制自然精准,也对肌肉的纹理十分清楚,感觉到玉澜肩颈肌肉的僵硬,他皱起眉,语气反倒慢腾腾的。
“位高权重,泼天富贵的长公主,日日操劳到连自己的身体安恙都不顾,说出去不怕别人笑话吗?”
玉澜:“……”
她刚起的那点旖旎的心思被他的嘲弄散得一干二净,甚至心里一怒,腾的从他怀里挣出来瞪他:“你这个人呐!”
一抬头,看到檀喆面无表情平整整的一张脸。,这人从小桃花就旺,当年在通远坊,喜欢他的女郎恨不能从桃花巷排到坊外。人又长了一副笑盈盈的样子,然而现在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玉澜撇撇嘴,本想说些别的,突然没了兴趣,哼了一声,兀自去软榻靠着。
她看檀喆抄着手默不作声地出了集仙殿,以为他又是不告而别,算了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她靠在软榻合眼假寐,也不想挽留。
不一会,身上一暖,玉澜睁开眼,看檀喆把一方薄毯盖在她身上。他身后跟着珞明,珞明手里托着一个食盘。
檀喆端起食盘上的玉碗:“我来吧。”
珞明看了玉澜一眼,得到示意默默退出去。
鱼汤熬得鲜,里面浮着两块嫩白的鱼肉。玉澜因为不太高兴,此刻也不想说话,就冷眼看着他,寻思着他要是直接把碗塞到她手里,她就命令他把鱼刺挑出来。
檀喆这么精的人自然是不给她训斥自己的机会的。
没等玉澜开口,檀喆已经把鱼刺挑出来,把鱼肉和鲜汤递给她。
“给。”
玉澜垂眸看着奶白的鱼汤,知道他是有心示好,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要么说长久在一起的两人必然有自己的相处模式呢,玉澜和檀喆也是如此,玉澜这点小情绪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檀喆打消了,消气的玉澜往软榻一靠,竟然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了。
“陆老将军当年定下这一计,说是此计需有耐心,得十年左右才能见效果,现在我算着,差不多也快到了。”
檀喆点点头:“那现在执行这一计划的是……”
不用玉澜告诉他也知道。
陆老将军就是陆寒寻的父亲,当年陆老将军还驻守边塞时,陆寒寻就已经跟随其左右,陆老将军年迈从边塞退下来,接替他的也是陆寒寻。
良久,玉澜叹了口气:“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忌惮陆寒寻了吧?”
陆寒寻这样的情况,搁谁谁不提防?
从长乐年间,陆寒寻的父亲开始就驻守边塞对战突厥,一直到陆寒寻还是在边塞守着。父子两代人,在边塞一守就是二十多年,手里有兵,军中有威,这样的声势换哪个当权者能睡安稳觉。
“而且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我没有和你说过,至于你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檀喆闻言看了她一眼,神情不定,一副自己老实在听的样子。
“陆老将军定的这一计,是根据当时突厥内部出现的分裂,但你我都明白,想要离强合弱,须得有人游说。这些年负责游说分裂的,就是陆寒寻。”
玉澜说这些时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像平时吩咐他做什么事一样,她手里还端着鱼汤,仿佛在聊家常,殊不知她言语之间,檀喆已经心思百转。
玉澜还以为他听这么久后能说些什么,没料到檀喆听了许久后只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这么一看,你对陆家非但没有多少忌惮,反倒十分信任才是。”
檀喆这话其实就是意味不明的拈酸吃醋,可惜玉澜总觉得他还喜欢玉媱,又因为本就担心陆寒寻这边处理不好会引来后患,是以根本就没把檀喆的话往那方向去想。
她反倒紧张起来,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说:“你的意思是陆家可能势大威胁皇帝?”
檀喆本就有点懊恼刚才那句话有点意气用事,现在看她的反应,知道她没往那个方向想,一时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又听到她坐直身体是肩颈又嘎嘣想了一声,他叹了口气给她继续揉捏肩颈的肌肉,还是冷静下来安抚她:“不至于。”
“怎么说?”
“陆老将军当年跟随先帝起兵,能被先帝授予兵权镇守边塞,自然是因为陆老将军深得先帝信任。本就得此皇恩,这么多年又没得亏待,更何况陆家家风甚严,昔日陆寒寻是先帝挑选出来辅佐太子的,自幼学的就是忠君护主,还是能承受得住信任的。”
檀喆的一番宽慰并不能让玉澜放心,她的眉反倒越皱越深:“那现在我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随即玉澜瞪圆眼睛看向檀喆:“陆寒寻又不是傻子,玉嫤嫁给他,他肯定觉得是因为皇帝对他不信任。”
玉澜多少有点被这个想法惊到了,她甚至捂住了嘴,然而看向檀喆,檀喆还是那副镇定的样子:“不会的。”
玉澜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檀喆只说不会,又不说原因,玉澜自然不信。她揉了揉额头,觉得有点心累,又看向檀喆:“你今晚怎么说话奇奇怪怪的?”
檀喆给她按肩的手一顿。
“虽然你平时就是说话留一半老让别人猜,但今天格外没头没尾遮遮掩掩的,”玉澜皱眉,“怎么这坏习惯还越来越严重了呢。”
檀喆:“……”
玉澜怎么可能是好糊弄的人呢,檀喆知道玉澜之所以这样不高兴,是因为刚才他宽慰她的话玉澜根本就不相信,什么深得先帝信任,什么陆寒寻自幼得先帝教导,因为这些原因就忠君护主没有威胁。玉澜已经监国四年了,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垂髫小儿。
简言之,檀喆能这么肯定的说陆寒寻不会有谋逆之心,肯定是有他的理由的,但他刚才说的那一堆,玉澜觉得不是关键原因。
“还是说陆寒寻真的愿意被这桩皇族婚姻困住?”
玉澜的喃喃自语让檀喆又看了她一眼,他这人在官场这些年,最先学会的本事就是喜怒不形于色,此刻明明欲言又止,脸上竟然半分没动。玉澜不高兴吧,他心里也堵,终于是告辞了。
而另一边,远在边塞的玉嫤过得就风平浪静了,别说赌气耍小性子,她都找不到人跟她生气。
但她却过得忙碌。
自楚景琰带送亲队伍回去后,玉嫤着手打理陆府。
兴许因为这座边塞的陆府只是陆寒寻一人居住的一所行院,是以这里面人员简单。玉嫤自嫁过来就察觉到了,这所府邸本来就不大,人更是稀少。
玉嫤嫁过来之前,打理府中大小事务的是一位年约五十的管家,姓刘。这刘管家本来是军队出身,是陆寒寻父亲,陆老将军的老部下,没有妻儿,一辈子守在边塞,陆寒寻来到这后就委托其为自己打理府邸,也算是给刘管家一个归处。
因为出身军队,刘管家姿态言行中少有其他侍从对主君的媚气,话不多但态度谦恭,做事尤其干脆利落。玉嫤和刘管家初见,见惯场面的刘管家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交给玉嫤一厚本关于打理陆府的事项和账本。玉嫤接过来看了一遍,不得不佩服刘管家猛虎细嗅蔷薇的细腻。
陆府没有侍妾。
甚至都没个侍女。
玉嫤观察了这段时间,看出来陆府是刘管家打理,陆寒寻的日常主要是他的两位贴身副将徐青远和靖川照顾。看着斯文秀气的陆寒寻,实际生活挺粗糙,陆府虽然有自己的厨房,但陆寒寻很多时候还是和战士一起吃饭,衣服什么的更是不关心,三套盔甲轮着穿,至于便服,靖川他们给他什么他就穿什么。
两个多月,玉嫤虽然还没插手,但大致已经了解了情况。因为陆府人少,玉嫤把送亲队伍里的管事婆婆给遣了回去,看那几位管事婆婆离开时的激动样子,玉嫤知道人家也不愿意呆在这。
玉嫤虽是在紫微城公主苑长大的皇族贵女,被教过如何做一位当家主母,但起初上手打理陆府时,玉嫤还是有些怵。好在刘管家是位实诚长辈,主母入住陆府,刘管家一边为陆寒寻高兴终于有了家室,一边尽心尽力地辅佐玉嫤。
管家婆婆被遣回去后,玉嫤的侍女就和刘管家承担了打理陆府的任务。尤其玉嫤的贴身侍女秋芷在玉嫤身边发挥了很大作用。
秋芷和秋棠一样,是随玉嫤陪嫁来的一等贴身侍女,常伴玉嫤左右。但和秋棠不同的是,她是跟玉嫤一起长大的,玉嫤在公主苑时,秋芷就在她身边服侍,如今玉嫤嫁给陆寒寻,秋芷心甘情愿跟随玉嫤来边塞,任劳任怨的为玉嫤忙碌,这不为此前段时间把自己累病了都。
生病加上水土不服,玉嫤让秋芷休息,秋芷这一养病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里秋棠侍奉玉嫤,陪玉嫤去陆寒寻书房,那次秋棠满以为玉嫤和陆寒寻能沟通一下建立一下感情,谁曾想玉嫤从书房出来,陆寒寻不仅仍旧没有来找玉嫤,甚至搬到别苑,一副要在别处久住的架势了。
等秋芷痊愈重新回到玉嫤身边时,感觉这陆府都要变天了。
秋芷这一个月虽然卧病在床,但陆府人少事少,陆将军和自家公主如今在一个屋檐下却互不见面的事她还是知道的,只是她尚在病中也不好见公主。秋芷病好后悄声问秋棠怎么回事,秋棠挤出一张苦瓜脸,她也不知道公主那日在书房和将军说了什么。
秋芷到底比秋棠更沉稳老成,她见玉嫤这段时间神情平和,看起来似乎没有为这件事烦忧。秋芷跟随她这么多年,觉得玉嫤应该对这桩婚事有自己的主见,见公主自己都这么沉得住气,秋芷也就没问。她照例和刘管家配合一起打理陆府。
你别说,玉嫤和陆寒寻还真就这样在府中彼此过得相安无事。
玉嫤一边翻着账本,一边询问刘管家,一边热衷在陆府及周围闲逛。
因为陆寒寻很多时候在军营,玉嫤在陆府逛了好几天也没碰上他。玉嫤把陆府走了两遍,心里多少有了数。她一边自己看账本一边安排秋芷和刘管家合作,又忙了一月有余,等对陆府的事务更熟悉后,玉嫤渐渐有了自己的时间。
玉嫤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刺绣。
她绣工很好,当初她和玉媱玉媛玉婵同住公主苑,玉媱几人爱热闹,最喜欢聚在一起聊宫里诸多小事或者玩投壶这样的游戏。而玉嫤性子静,常在自己院里做女工,时间久了这刺绣的手艺就练了出来。
如今闲下来的功夫,玉嫤捏着针,她踌躇了许久,终于在绷紧的丝帛上绣上第一笔。
光阴袅袅,烛影遥遥,边塞即将入冬,坐在房里的玉嫤并不知道此刻的窗外,陆寒寻正透过窗纸看着她的身影。边塞寒月照在这方院落,也照进陆寒寻情绪复杂的眼睛。
这篇文是双cp,算是《玉澜歌》的别传,是《玉澜歌》中成安五年到成安十年之间的故事,主cp是玉嫤和陆寒寻,副cp是她姐姐,也就是《玉澜歌》男女主的故事,本文的有关玉澜的内容一则是想填充一下《玉澜歌》里玉澜和檀喆的相处日常(那篇文里框架大节奏快,略有遗憾),一个是丰富一下玉澜在成安这五年里外交方面的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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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