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角度阳光很刺眼,她抬起头后看不清面前这人的脸。
但那件长长的看起来很温暖的大衣,以及那股香甜的味道,已经让她知道了眼前的是谁。
她立马紧张起来,说不出话,脸颊通红。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她依旧记得那晚做的那个梦。
姜南枝连忙低下脑袋,羞涩难当。
她忍不住想,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打了个招呼而已,就做了这样奇怪而且冒犯人家的梦,自己一定是个坏人。
许青灵看见女孩儿抬头,很快想起了她是谁——来的那晚在赵医生家看见的小姑娘。
那天光线昏暗,许多细节都看不清楚。现在光线很好,女孩儿的脸被太阳照耀着,她看过去,看到了很多东西。
那张蜡黄的脸微肿着,有许多处伤痕。脸颊上的皮肤粗糙皲裂,几个口子结了痂。
还没等她看得太清楚,女孩儿就低下了头。
许青灵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李婶和郑兰花她们的谈话,心情无比复杂。
她将裙摆和大衣撩起来抱着,蹲到女孩儿身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避免吓到女孩儿。
“你好啊,我叫许青灵。”
一阵微风轻轻吹过,姜南枝紧紧捏着还浸泡在水中的衣服,慌乱无措,“你……你好……我……”
“别怕别怕,我不是坏人。”许青灵从兜里拿出来一把糖,“给,吃点糖。话说那边有人娶媳妇办酒呢,你不去凑个热闹吗?”
问题刚问出口,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是没话找话说。
人家这个家庭情况,哪有条件去凑热闹。
姜南枝看向许青灵手心里的糖,有点恍惚。
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吃过糖了,印象里上次得到糖,还是在妈妈没死之前的某个大年。
“哦对,你现在不方便。”许青灵后知后觉,拿起了一颗糖,扒开糖纸,指头捻着喂到姜南枝嘴边,“给,尝尝吧,花生糖,挺好吃的。”
“……”看着伸到眼前的白皙指头,姜南枝更加慌乱。
这种好意对她来说太过突兀。
她小心地抬眼看了看许青灵,发现对方的眼神里并没有恶意和嘲笑,这才微微安心了些。
犹豫了好大一阵子后,她才大着胆子,从许青灵手上叼走了那颗糖,细声细气地低低道谢。
“谢谢……”
许青灵收回举糖举得发酸的胳膊,在背后悄悄甩了甩,笑容灿烂,“没事。”
考虑到姜南枝这个谨慎的性格,她这次没把糖递出去,而是直接伸手,拉开了姜南枝的上衣兜子,将一把喜糖连带着花生从自己兜里掏出来,给她装上。
姜南枝吓了一跳,连忙往旁边退,想要躲开,但眼疾手快的许青灵已经把东西放好。
“好啦好啦,你就放心吃吧,这是给你的。”许青灵挪了挪位置,跟姜南枝隔出一些距离,这样可以让胆小的她更加安心。
姜南枝轻轻点了一下头,嚼着花生糖,甜滋滋的味道从口腔蔓延到心房里。
她突然觉得今天的太阳十分温暖,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观察到姜南枝没有出现排斥反感的情绪后,许青灵松了口气,继续尝试找话题。
“以后我就住在这个村子了,说不定我们会经常遇到呢。你看,对面那个地方就是我家。”
她抬手指向河对面那座半山坡上的屋子,语气轻快。
“我才来到这个地方,有很多东西不懂,不知道怎么做。可以的话,之后就得麻烦你教教我了。”
听见许青灵说要住在村子里,姜南枝的心跳快了起来。
一个村子,那确实会经常遇见。
又听见许青灵说家在那里,她连忙抬起头,顺着许青灵指的方向看去。
她紧紧地盯着半山坡的屋子,用力地将它的位置记在了心里。
许青灵看了一眼姜南枝正在洗的衣服,挽起衣袖,准备帮个忙,没想到姜南枝一把捂住了衣服,不让她拿。
“我……”姜南枝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本来想说的是我自己来就行,水太冷了你别碰,可话莫名其妙堵在了喉咙里,不管她怎么着急就是说不出来。
许青灵看出了姜南枝的焦急,连忙把手收回,“其实我不太会洗衣服……如果你不嫌麻烦,改天能教教我吗?”
许青灵的收手让姜南枝轻松不少,说话变得流畅了一些,“我……我帮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总得学的。你可以帮我洗一次衣服,但不能帮我洗一辈子嘛。更何况这些东西可都是基础技能,连这都不会的话,我就太蠢了。”
姜南枝顿了顿,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那句帮我洗一辈子衣服。
她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她发现对于这句话,自己心里的回答是愿意。
明明只是个才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明明彼此连小伙伴都算不上,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帮许青灵做些事情,不管是什么事都行。
“对了,说了这么会儿话,我连你的名字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呢。”许青灵温和道。
“我……”姜南枝把头埋下去,“我叫……三丫……”
“我说的是你的名字。”许青灵继续道,“就像我一样,姓许,许青灵,生我爱我的那个人给我起的名字,而不是别人喊的小名或者外号。”
姜南枝目光呆滞,双手泡在水里,眼睛看着水面,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许久后,她才轻声道:“我叫……姜南枝……”
话音未落,她的眼泪就像珠子似的掉进了河水里,融化了消失不见。
许青灵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有节奏地轻拍她的后背。
作为一个路人,她并不知道姜南枝究竟经历过些什么,但却明白她一定很痛苦。
这种痛苦,别人是无法理解的。
姜南枝一开始是只掉眼泪,被许青灵拍了后背之后逐渐哽咽着哭出声,到后边放开声音,呜呜大哭起来。
许青灵搂过她的肩膀,默默听她哭着,没有打断。
等到姜南枝声音变小,从大哭转为哽咽后,她在大衣内侧的口袋掏出一片厚洗脸巾,浸湿再拧得半干,递给姜南枝。
“这个是纸巾,擦擦脸吧,这样脑袋会舒服一些。”
姜南枝点点头,接过洗脸巾擦着脸。
又过一阵子,她的情绪平复下来,将洗脸巾用力揉洗了几下,小声道:“我……我晒干了……还你……”
“不用不用,你留着吧。”许青灵笑道,“这个洗脸巾能用好几天,到时候它变薄了不好用的时候丢掉就好。”
姜南枝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
这张白方巾又软又细腻,根本不是普通毛巾能比的。这么好的东西,竟然只是用几天就丢?
她小心翼翼地把洗脸巾展开,搭在木盆边,将它的褶皱一条条捋平。
许青灵看着这个举动,没有笑话姜南枝,而是找起了下一个话题。
“南枝,你今年多大了?”
“我……”姜南枝手头一顿,神色局促起来,“我……十八了……”
“啊?”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许青灵忍不住震惊。
姜南枝非常瘦弱,个子也不高,加上穿的衣服并不合身,导致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只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没想到居然已经成年。
许青灵的反应让姜南枝十分紧张,年龄这个东西对于她来说,就像她的身世一样让她难堪。
五岁之前,她的日子过得不错,可五岁之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妈妈被撤职,丢了工作,而后外公外婆莫名出了事,悲痛欲绝的妈妈办完两个老人的葬礼后带着她来到乡下,寻找爸爸。
原本以为找到了爸爸,一家三口能在乡下重新有个家,没想到自己和妈妈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七岁。前两三年有爸爸护着,多少有点饭吃,只会偶尔挨饿。
等爸爸妈妈都没了之后,她印象里自己就再也没吃上过一段饱饭。
常年的营养不足导致她发育不良,看起来又瘦又干巴。
村里许多小姑娘十六七就到了说婆家的年纪,而她因为乱七八糟的身世,以及瘦瘦小小的身体,成了最垫底的那一类姑娘。
从她十五岁起,后娘胡娟子就想找户人家把她嫁了,好收点彩礼钱。可看过无数人家,不是嫌她瘦看起来不好生养,就是嫌她一家人麻烦,生怕沾上一点她的恶臭名声。
发生这些事后,胡娟子一家更是抓住了年纪说事,怎么难听就怎么骂她。
听得多了,她也开始认为自己是个没福气的人,一把年纪还嫁不出去,走到哪儿就被人嫌到哪儿。
姜南枝这样的反应,让许青灵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可能不小心触到了她的伤口,连忙道:
“我只是有点意外,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别害怕。话说,你才十八岁啊?那你还得叫我声姐姐呢,我比你要大上两岁。”
话题岔开后姜南枝心里很快就好受了许多,她小心地转过头,看了看许青灵。
跟她不一样,许青灵很高挑,而且没有瘦到脱相,看起来整个人都很健康,焕发着光彩。
那光彩有点刺眼了,一闪一闪晃得眼睛生疼,却又无比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