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灵用余光瞄了一眼看上去十分不自在的姜南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倒也不是她故意想用这么强硬的态度和语气去对待姜南枝,实在是有些时候,对于姜南枝这种性格的人来说,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会更好用。
她们的性格注定了她们会把别人放到第一位。
就好比现在,关于要不要留下来吃饭的事,你去问她们要不要是没用的,她们肯定说不要,因为怕给别人带来麻烦。
这种时候,就不能继续温柔,不然两个人都头秃。
姜南枝看着许青灵下饺子,既慌乱又无助。
她确实想要多接触许青灵,所以早晨上山打草喂鸡的时候,忙里偷闲跑去摘了果子。
一开始她的想法是用送果子当借口,看许青灵两眼。
没想到在河边,许青灵开口喊她回家坐坐。
正是饭点,她本就担心这个点出现会让许青灵误会,可心里终究是没忍住,想要多跟许青灵待一会儿,所以来到了这里。
现在该帮的忙帮完了,她应该离开,这样才对,才不会显得她只是想来蹭饭。
但许青灵偏偏不让她走。
尤其是今天中午吃的还是猪肉饺子。
红花村很少有人养猪,因此大家平常是不怎么能吃上肉的,过节过年沾点荤腥差不多了,拿精细白面包饺子太奢侈。
许青灵是城里来的人,从穿着打扮来看,以前的日子应该过得很好,没怎么吃过苦,所以她舍得在吃的这方面花钱是可以理解的。
但这不代表她们这些外人,可以肆无忌惮来蹭人家的饭,这样不道德。
就在姜南枝鼓起勇气想说话时,许青灵率先开口。
“我初来乍到,住的地方离村里的人烟也远。没人来的时候,这边就只有我自己,太冷清了。你要是不嫌弃我家破的话,就在这里陪我吃个午饭吧。”
姜南枝连忙摇头,想要表达不嫌弃,但她一慌就说不出话,一说不出话就更慌,最终只能像个拨浪鼓似的。
许青灵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起来,从兜里掏出昨天买的黄色有机玻璃发夹,递向姜南枝。
“你送我山楂,我送你发卡,这叫礼尚往来。”
灶房里的光线没有外面那么亮堂,甚至因为土墙土地的原因,看起来还有几分灰蒙蒙的感觉。
而许青灵手里的发卡一出现,就给这片灰蒙蒙的空间带来了不一样的色彩。
姜南枝看着那枚像是在发光的东西,忽然感到无所适从。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许青灵,眼神里中尽是迷茫,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姑娘要对自己好。
她只是个被幸福遗弃了的人,什么都没有。
如果接受了这种好,又该拿什么去回报?
见姜南枝没反应,许青灵也不催她,抬手将发卡夹在她的头上。
“你是我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相仿年纪的朋友,接下来的日子,我可能还有很多事需要麻烦你,所以,你可以大大方方接受我的好意。
“友情是相互的,你接受了我的好意,我才能更加大胆地请你帮我做事嘛。这样一来一往,友情就会变得更牢靠了。”
“好了。”许青灵把姜南枝侧脸边垂着的头发挑起,别到她耳朵后头,“看看,多漂亮的小姑娘,可惜成天把头埋着。”
整理头发时许青灵的指头擦过了脸,细微的接触,却导致姜南枝整个人抖了抖,从头红到脚,连忙低下脑袋后退,羞到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躲躲。
大坏蛋许青灵哈哈哈地笑出声,没再继续逗容易脸红的小妹妹,转身去拿了个碗,准备调一点油醋辣椒当蘸料。
姜南枝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总觉得胸腔里装了只兔子。那只兔子不看路,只顾四处乱冲,撞来撞去,像是打算跑出来。
……
有点歪斜的木桌上,许青灵和姜南枝一人坐一边,吃着饺子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更像许青灵单方面叭叭个不停。
姜南枝几乎把头埋到碗里去,这顿饭,越吃眼圈越红。
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这么安稳地吃饱过了,在家即使是煮个红薯,也会被胡娟子指着鼻子骂。
如果胡娟子心情不好,还会动手。
平常饭点,她最多捡一家人的剩饭吃点。
偶尔二伯家看她这样,实在于心不忍了,也会喊她过去吃点东西,但只要被胡娟子发现,两家就要大吵一架。
惹不起这瘟神,后来二伯家也不敢咋对她好了。
“这儿虽然人少点,不过也有好处,就是旁边还有这么多地,翻一翻,就能当菜园了。”许青灵一口一个饺子,“整个围栏,在里头种上点……嗯?你……你怎么哭了?”
姜南枝肩膀抖着,手里拿的筷子一个劲儿颤。
“哎呀……”许青灵连忙放下碗,“怎么了这是?烫着了还是噎着了?给,这里有饺子汤。慢一点吃……”
可能因为她的安慰方式不对,姜南枝不但没好,反而哭出了声。
“你……你干嘛要……这么好……”
听到这句话,许青灵算是知道了姜南枝为什么哭。
她放下手里的饺子汤,道:“很简单啊,我们是朋友,而且我这个人确实好。”
姜南枝正哭着,听许青灵如此厚脸皮地说自己人好,当即就想笑。
许青灵看向姜南枝,“其实我是觉得,这些都是小事,人与人之间的来往不就是这样的嘛?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
“但我发现,得到别人的善意时,你似乎总需要一个解释,才能坦然接纳这种善意。既然如此,嗯……你不能白吃这顿饺子。
“这样吧,下午我要去山上砍柴,你有空带我去认认路吗?我对这个村子还是太不熟悉了。”
姜南枝连忙点头,并没有因为许青灵的某个词某句话感到不舒服。
拿了人家的东西,就得帮忙做事,理应是这样的。
至少她心里坚定地这么认为。
“那不就对啦。”许青灵又往姜南枝碗里扒了几个饺子,“现在你就安心大胆吃吧,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对待。不哭了,不哭了,日子会好起来的。”
姜南枝泪眼朦胧地看着许青灵,“会……会吗?”
“会啊。”许青灵伸手过去拍拍姜南枝的脑袋,“以前我不知道,但从现在起,以后,肯定会好起来了。”
……
放学后,马家寨方向的几个同学一起回家。
除了今早被许青灵收拾的哥仨外,同行的还有两个女孩儿,一个叫马琳,一个叫马芳。
“小许老师长得真好看,她的裙子好漂亮,要是将来我也有一套这样的裙子就好了。”妹妹马芳的语气中满是憧憬。
“是啊。”姐姐马琳沉闷地点头,“原来城里的姑娘们都穿这种裙子。看着就贵,我们买不起。”
“也是……昨天菲菲姐她嫂子给她买了个卡子,红色的,可好看,她说这么一个小东西,就要三毛钱嘞……”
两个女孩儿走在前头聊天,后头,兄弟仨勾肩搭背。
“胖子,你那啥……”马鸿飞努努嘴,“那老许给你的啥条,拿出来分了呗。”
“不是老许,是小许老师。”马鹏推马鸿飞一把,“小许老师没比咱们大几岁,你喊啥老许。”
“哟!赏你点东西,你就要给人家当狗啦?一会儿上我屋,给你俩洋芋,你也给我当会儿狗成不成?”
“爬一边儿去!你真是的,都怪你!”
“行行行,那怪归怪,东西分点儿吃呗。”
“不分。”马鹏一把抱住自己的布包,“我要揣回去给我姐吃。”
一听这话,马鸿飞伸出准备抢包的手默默缩了回来,没再说啥。
走到河坝,庄亮上了小路,“走了。”
“走。”马鸿飞吐掉嘴里叼着的草,“瘦子,一会儿河里逮鱼,去不?”
“去。”
跟伙伴们分开后,庄亮闷着头往山上走。拐了几个弯,来到家门口。
戴着头巾的女人正蹲在门口洗着衣裳,看见他回来,忙丢下手里的事,围裙擦着手迎上去。
“儿,算回来哩。今早给你蒸的馒头咋没拿?都这会儿了,饿坏了吧?妈给你煮面吃。”
庄亮探头朝屋里看了一眼,“我爸呢?”
马翠花手一顿,说话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他……他刚找他兄弟喝完酒回来,这会儿正躺着呢……你进屋小心点,别惹他……”
庄亮低下脑袋,“妈,我铅笔用没了,要买新的。”
“这……”马翠花局促地搓着手,“儿,你晓得的……妈哪有什么钱,都在你爸那……”
“我去找他要。”
“改天吧,他今天刚掏钱喝完大酒,正醉着,你去要钱,要是惹了他他打你咋整?”
“妈,我们就……”庄亮听得有点烦躁。
“咦!”马翠花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压低声音,“儿,妈晓得你要说啥,但这不行。钱是你爸挣的,我们得顺着他的心意来。惹了他,他不给你钱上学!”
庄亮扒开母亲的手,“那我就不上!这书我不读了,我去县里打工,我们自己有钱!”
“那咋行!”
“那咋不行!他天天这逑样,你咋还指着他!我母子俩好手好脚,离了他还能死咋地!这日子他过他的,咱过咱的!”
马翠花大骇,“他可是你爹!你咋能说出这种话来!”
“说他咋了!他成天就会喝大酒打人,说他咋了!有他这种爹,我心里都恨!我巴不得……”
庄亮话没说完,清脆的巴掌声就在院里响起。
他捂着疼得火辣辣的脸,转头看向马翠花,不再说话,瞪着眼睛,又气又委屈。
“你上学就学了这!”马翠花胸腔起伏,刚打完儿子的右手颤抖不止,“学校里就教你这吗!你读书的钱都是你爸挣的,没了他我们咋活下去!你娃咋能……”
“他打你啊!打了这么多年了,你咋还肯帮着他说话啊!”庄亮忍无可忍,书包一砸,喊出声来,眼睛里有了泪光,“你到底是啥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