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成为人母的崔停清不懂得孩子对于母亲的羁绊,但是阿炎罗既然能将此事用来要挟云晴,那么云晴定然可以为孩子做其他选择。
隔着院子两人对望,天气阴沉,瞧不清彼此的神情。
良久,云晴身形微微晃动,似乎做出选择。崔停清紧张地盯着云晴的一举一动,迫切想要知道她的决定是什么。
其实上都城内能人异士很多,可现在情况紧急,容不得他们再费时间去寻人。而且寻到的人,未必有云晴处理得妥当。
眼见云晴往自己面前走,崔停清屏住呼吸,提心吊胆等着云晴开口说话。可云晴来到崔停清面前,并未说什么,眼神复杂,越过崔停清上了马车。
入座后,她的声音才从马车内传出来:“不是有要事吗?为何还不上车,速速赶往?”
声音平淡,却激起崔停清内心的希望。崔停清踮着脚回到马车上,好几次忍不住偷偷打量云晴,对云晴内心的想法很是好奇。感受到崔停清视线的云晴别开脸,受不了她灼热的视线。
“是他对我下的蛊毒,对吧?”崔停清边说话边动动自己的脚腕。
方才雪地里踩着,脚僵硬了不少。马车内有火炉子,将人烤得暖洋洋,脚腕上的疼痛愈发明显。
“什么?”云晴尚未反应过来,对上崔停清探究却又带着明了的眼神,讷讷开口,“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崔停清扯出一个笑,笑得有些勉强,“我有好友就在天邺西南边境生活,南诏各部落的动乱他曾见识过。各族各部落的斗争很是激烈,手段残忍,连同孩童老弱也不放过。”
听到这里,云晴搭在双膝的手猛地颤抖起来。
“他说:天邺能安定百年,皆是民愿,皆是君期,我们都知道,天下虽兴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战争,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
孩童哭啼要阿父阿母,马蹄错乱,人被踩得稀烂。那种绝望,能令人梦魇数年。云晴从六诏逃离,定也见识过战争的可怖。可你知道吗?阿炎罗想将这么可怕的事情,在这安定的上都城内上演一回。”
云晴神色慌张,“你在说些什么?阿炎罗不是在六诏吗?”
端起茶盏的手不停发抖,云晴恨不得将自己的手砍断。方才崔停清的这番话,无疑向她透露出,她已知晓一切。
自己从未想过,此生还能见到阿炎罗。
阿炎罗突然出现在小院门前,对着小院吹起了特殊的口号,声音如夜鸮。白日岂会有夜鸮鸣叫?正在试药的云晴定住动作,诧异三分,忽然未听闻声音,只当自己出现幻觉。
不承想,指尖草药落入裹纸之时,那夜鸮声再次响起。云晴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奔向门口。她与身穿汉人服饰的阿炎罗隔院相望,如适才与崔停清那般相望。
当阿炎罗避开院子的陷阱,步步踏上台阶,云晴笃定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正是阿炎罗。数年未见,云晴情绪复杂,双目含泪,无声凝视阿炎罗。
本以为是个正常的见面,却不想,阿炎罗带着不堪的目的前来。
如崔停清推断那般,阿炎罗以孩子安危威胁云晴不可替天邺朝臣做事情,否则会当着她的面,去折磨孩子。
云晴不可置信地看着阿炎罗,字字咬牙切齿问道:“她可是你与我的孩子,虎毒不食子,你竟为了满足自己,用孩子来要挟我?”
阿炎罗双眸同样含泪,深情地抚摸云晴的面颊,“我阿炎罗本是孤儿,有幸被族长收养,食不果腹的日子虽然没有了,但是你可知道,我仍是一直被那些人嘲笑,嘲笑一无是处,嘲笑我依附于你才有此成就!
可你知道的,我向来心高气傲,我有不凡本事,不应在那个小小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对不住,云晴,当真对不住。孩子,我们还会有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或更多更多的孩子。”
说着,他将云晴搂入怀中,试图与云晴完成创造孩子的壮举。云晴用力将其推开,对着那张试图亲她的脸狠狠打了过去,叫喊着:“滚!你立刻给我滚!”
被打的阿炎罗恼羞成怒,对哭得伤心欲绝的云晴下不去手,只能恨恨地说道:“我只给你一日的时间考虑,如果想要再见到孩子,你就乖乖听我的!”
这一日过得极快。为了孩子,云晴答应阿炎罗。
听完云晴的话,崔停清骇异,握拳捶在椅子上。好在椅子上铺着垫子,并不算疼痛。
“这个阿炎罗不配为人父!竟然拿孩子来威胁你做不该做的事情!”崔停清说着,从斜挎包内掏出一张画像,递给云晴,“这个是你的孩子吧?”
云晴将信将疑地接过画像,当画像映入眼帘,云晴好看的眼睛当即蓄满泪水,说话声音颤抖喑哑:“你,你怎么会有……会有我女儿的画像?她……”云晴欲言又止,有千言万语但说不出来。
崔停清歪头看了眼云晴,为她递过去一个新的帕子,回道:“原来她真的是你的女儿呀?我还以为我的朋友与我说笑呢。”
“崔司直的朋友?”云晴止住流泪,“是你在天邺西南边境讨生活的朋友?”
“正是。”崔停清坦然承认,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朋友从西南赶回来与家人过年,恰好在酒楼瞧见我与你吃饭,隐约觉得你很眼熟,这才想起来你与那小女娘长得极为相似。”
“可与我说说,你那朋友是何人?我的孩子为何会与你朋友在一起?她不是一直跟着阿炎罗吗?”云晴情绪激动地抓着崔停清的手腕,好在冬日穿的衣裳有些厚,不然依照云晴现在的力道,能将崔停清抓到龇牙咧嘴。
“我的朋友和我说,他在西南边境发生部落战争的时候,随手救了一个小女娘。孩子约莫这个高,长相就是我给你的这个画像。我朋友随身携带此画像,势必要为那孩子找到亲生父母。”
闻言,云晴泪水再一次止不住地往下流。从崔停清的比划来看,孩子似乎比她离开之时长得高些。云晴略微欣喜地说道:“她长高了,模样也慢慢张开了。那——”
“云娘子,”崔停清突然打断云晴的话,“我们马上要到地方了。你要不要擦擦脸,下马车外边天寒地冻,脸部容易皲裂。”
云晴连连回应:“崔司直说的是,我这就收拾一下。”
崔停清不告诉我孩子的去向,定然是不放心我,怀疑我与阿炎罗是一起的。如何才能让崔停清告诉我,孩子到底在哪里?云晴边擦拭脸上的泪痕,边在心底暗想。
马车上只有两人,各怀鬼胎。
如崔停清所说,在云晴收拾完后,马车停了下来。
在大理寺众人的目光下,云晴遮掩面部,从马车下来。方才崔停清都与她说清楚了,墓碑下是一个中了蛊毒的女子。下葬之时尸身未腐,未放置任何药物阻挡蛊毒的生长。
见过大理寺正卿后,她绕坟走了一圈,神情严肃,“你们可有人动过这个坟头土?”
众人纷纷摇头。
“我们并未动过,但我怀疑,会有其他人来动过。不知云娘子有何见解。”崔停清接话说道。
云晴深深看了眼崔停清,嘴角若有若无地笑,说道:“崔司直对发生的异象存在怀疑,乃公务所需,挺好的。不过,这个坟头土上没有积雪,并非有人动过,我想崔司直也能察觉,不然不会前去寻我来帮忙。”
墓碑坟头周围没有任何可疑脚印,昨日积雪落下,坟头不应没有积雪,不怕有人前来动坟土,而怕姜松的尸体发生变化。倘若存在万年不腐烂尸体,抑或尸体会自己走动,那可真吓人!
“你们找一些桐油、松柏树枝以及酒糟过来。”云晴吩咐旁人,旁人接到程东卫的示意,立即动身前去寻找云晴所要的物品。
没过多久,东西都凑齐了。
云晴命人将松柏树枝丢在坟头,用桐油浇灌,酒糟被一勺一勺地放置在坟头周围。酒糟摆放的位置看似毫无章法,崔停清隐约觉得有些熟悉,怎么想都想不出来这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摆法。
一个火把丢到坟头上,桐油与松柏树枝燃烧起来。没过多久,桐油的味道混着松柏树枝的清香以及酒味弥漫在空中。
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程东卫问身侧的崔停清:“这火隔着土,能有作用吗?”
“应该能有的吧,要不然云娘子不会这般做。”崔停清面对上司的上司,有些局促。
听到两人低声说话,云晴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火,“桐油激发松柏与酒糟的味道,大火加温促进蛊虫的活动,免得因寒冷窝在尸体上不愿意爬。
闻到味道便能引出尸体的蛊虫,再等一刻钟,地面将会爬出数千条蛊虫。我劝各位尽快远离十步之远,免得有蛊虫突然爬到身上,中了这种歹毒的蛊虫,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