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吴桐亲眼目睹韩毅被一群人赌在巷子口,人多势众,饶是韩毅这样一个本身也爱欺负人的,也被打得力竭趴下时,他本想逃走,却听到那群人说:“天天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爹妈离婚了也当没爹没妈吧,跑来这里的大少爷,听你话的也就那哑巴了,就这能耐。”
吴桐不小心踩空了台阶,碰到一边堆砌未用的砖瓦,声音打断了那群人的笑声,慌张远离现场。
吴桐后怕的想走,韩毅额角滴的血流经左眼,但另一只眼睛已经看见哑巴那挎了多年的布包,针脚缝补着几片大小不同的梧桐叶。
“滚过来。”
吴桐喉咙一紧,脑海里又想起刚刚那个黄毛说的话,一边小心翼翼的继续走,一边默念:不听他话,不听他的话,不要听他的话。
“哥哥在喊你,我让你滚过来,吴桐。”
韩毅镇定的抬高声音,明明尾音都因为身上的疼痛而颤抖。
一张秀气的脸抿着嘴转过身来,犹豫的向他靠近。
韩毅看他过来了才试图想要起身,然而他似乎被揍的有些站不起来,小腿和背部生疼,正拧着眉头想要使唤这个哑巴,额角却突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覆了上来。
韩毅烦躁的眨了眨眼,左眼却被一张淡蓝的手帕遮挡视线,另一只眼就看见吴桐屏着呼吸保持着距离,隔着放在前头的挎包那么点儿远的距离,正用那张小手帕给自己擦着流血的伤口。
他忍不住转过头,眉头皱的更紧。
吴桐尴尬的手就腾在原地,他收了收手,无措的盯着地面。
韩毅撑着地面的手挠了半天,扬了扬下巴,听不出喜怒似的使唤他:“擦干净了吗?”
吴桐便继续抓着那方小手帕,伸手沿着受伤的边缘胡乱擦了几下。
好在还没干涸,没留血迹,吴桐纠结一会儿,将帕子放在一边,从包里掏出了一片创可贴,是刚刚在废弃的小学碰到的那个人塞在自己包里的,他掏手帕的时候才看见。
吴桐无声的叹口气,这么可爱的小狗创可贴,难为你给韩毅这个可恶的人保护伤口了啊。
吴桐手伸的长长的,凑近时身上带着的一点皂香混着这巷子口弥漫的血味绕在韩毅周边,他撑着地面的手冒了点青筋,额角能感受到吴桐小心擦过的指腹,这一举一动都让韩毅不解。
这个哑巴。
这个被自己欺负了几年的哑巴。
像傻子一样听话,像傻子一样来倒帮自己处理伤口,其实他一开始就是想使唤哑巴扶着自己起来而已,虽然他总是要挑时间想新的办法欺负哑巴,谁叫他看见自己被揍了呢。
韩毅觉得自己恢复了点力气,一只手抬起来,创可贴贴好了,他撑着吴桐的肩膀想起来,谁知腿上被人踢过的地方太痛,没站稳,吴桐正在收好创可贴和帕子,肩上的重力让他一屁股往旁边一倒,哪样都没收好。
他脸色一白,抬头看了一眼韩毅,对方因为疼痛而皱起眉头,额角的小狗创可贴让那张愤怒的脸显得滑稽,但那看过来的眼睛依然盛着自然而然生起的愤怒,韩毅就这样与他对视,似乎是怔了一下,抬起的手就那么向吴桐靠近。
吴桐咬着下唇,屁股刚刚一下落地的疼痛让他的眼睛冒着生理性泪水,他收回自己看着韩毅那害怕的视线,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就往巷子口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想,很晚了,早该回家了。
碰着韩毅就是倒霉,韩毅总想欺负他。
自己帮他处理伤口,他还想打自己,明明是他自己没站稳,不仅把我弄倒了,还想打我。
坏人,这个坏人不会变好的。
周末的假期让吴桐睡了个懒觉,在家里不会有学校那样让他不安的感觉,他安心睡到太阳升起挂在天上。
吴老太佝着腰上楼走到床前拍了拍吴桐的脸,这孩子睡觉总喜欢把被子抱在怀里,就差没把脸捂进去。
吴桐眨巴着眼睛,吴老太便顺着他薄红的脸捏了一下,“起床了,你爷爷都从乡下回来了。”
吴桐懵了一会儿,才延迟的想起来爷爷一个人去老家不带自己,他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又被吴老太抓着手臂往外走,“你爷爷让隔壁叔带话,说有客人嘞。”
吴桐点点头,那要多准备碗筷。
婆孙俩忙活一会儿,吴老头的声音就从楼下传来,吴桐端好最后一盘菜就跑到楼梯口撑在栏杆上往下看,吴老头手背在后面,一边笑一边超后面的那人看,他这几天总咳嗽,声音都比从前抽烟的时候还沙哑。
“你那时候啊瘦瘦小小的……”
“要不是我住你隔壁,你早被偷家了!”
吴桐看着爷爷拍拍胸脯一副老年得意的样子,嘴角浅浅的笑了起来,视线里便也出现了另一个人,他穿着中长袖的布衣,像是几十年前的人穿的那种,许是比爷爷小那么几岁,背没有爷爷那么佝偻,不知怎么的,让吴桐想起前两天在老家碰到的那个人,莫名的想法在脑海里打转,那位爷爷抬起头看他,但他笑得和蔼,对视间,吴桐的笑容还没下去,呆呆的点了点头。
“龙华啊,这就是我孙子,就在这儿读书,明年就初三了。”
吴桐正规规矩矩的小口吃着饭,听爷爷这样说,抬眼看着那位老人笑了一下,点点头。
吴老头喝了口酒,也不管吴桐会不会说话,朝对面那人指着说:“这是苏爷爷,苏龙华,你爷爷以前的兄弟,出去几十年了,这时候想着回来,也不怕你爷爷还认不认得。”
吴老太啪的一下把吴老头手打到一边,笑眯眯的朝无奈的苏老爷子道:“你不知道他,老了越来越滑头。”
苏老爷子就着菜吃了口饭,举手投足间都不是这一家子适应的样子,他也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这一家子也不会在意,他放松的笑了一下,“老顽童嘛,当年要不是大哥,我可能还在地里吃杂草。”
苏老爷子看着安安静静的吴桐,给他挑了一筷子肉片,吴桐抬头看他,偏偏头,苏老爷子脸上的纹路不比爷爷奶奶少,挂着的笑意像吴老头那诙谐的戏谑,“桐桐啊,多吃肉。”
肥瘦混杂的肉,吴桐憋着劲儿吃完了。
晚上的时候这位老爷爷睡在爷爷奶奶的房间,爷爷奶奶就在吴桐的房间搭了一架床,是爷爷在洪水后去找人做的一架小床,不大不小,却也能承载两个老人的重量。
吴桐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了小时候,小时候爷爷奶奶似乎对自己是严厉的,吴桐在背篓里哭,爷爷奶奶也在哭,他们总是看着自己哭。
吴桐大了一点,走路时腿还没力量,没走几步就趴在地上,奶奶起身的动作被爷爷按了下去,吴桐眼泪啪啪的掉,后来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的朝奶奶跑,奶奶忍不住抱住他,一下一下拍他裤子的灰。
似乎知道吴桐怕自己,吴老头趁着两岁的吴桐还在午睡的间隙偷偷把他抱起来,刚走到门口怀里的吴桐就醒了。
于是这孩子就眨着眼睛又开始流水珠。
就这样,爷孙俩还是在四岁的时候才有了初步的感情。
吴桐发觉自己这段时间总是会回想以前的事情,他回过神,爷爷奶奶正背对着他睡得香,他也抿着笑意昏昏欲睡。
朦胧间,似乎听到谁在咳嗽,谁生病了吗,苏爷爷吗,想着想着,困意过了头顶,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