査赞的手下拿出一包样品放在桌上,那是一种浅棕色粉末。
罂粟蒴果含有二十多种生物碱,其中以菲类生物碱最早被人利用,在由此类生物碱合成出品的成员队伍里,有两个最为出名,一个是吗啡,一个是K卡因。一种是药品,一种是毒品。
桌上摆放的就是菲类生物碱,它可以是原料药,也可以是初级毒品。
皮埃尔让人当场化验其化学成分,若离一看那人居然就是意大利X药厂的品控员,品控员从随身携带的皮箱里取出器械,当场化验。若离已然麻木,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品控员一通操作之后对皮埃尔示意没有问题。
査赞摆出个公文包,从里面取出全套手续,包括原料采购许可证、特殊药品生产证、销售许可证。当然,都是以华茂药业的资质申请下来的手续。査赞将一叠文件推到皮埃尔面前笑道:“为了这套手续,我们努力了二十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皮埃尔叫若离审查文件,双眼虚眯对査赞说道:“可我想不到你还真把它们弄到手了。”
査赞轻叩了下文件箱,说道:“与时俱进,现在什么都讲包装,换身行头就能端上台面。完全按照医用级标准生产出的初级生物碱原料药,这样的东西,你能买多少?!”
皮埃尔反问:“你有多少?”
査赞:“我现在有半个集装箱的货,半吨左右。等把这条线走顺了,我可以保证货源。”
若离问道:“大马华茂药业一直是停工状态,你在哪里生产的原料药?”
拉维:“你懂不懂规矩?都还没谈成买卖呢,你就想刨我们老底?”
査赞对皮埃尔笑道:“首次合作,你也要拿出点诚意。你要通关手续,我给你手续,货好到无可挑剔。我的诚意就是,半吨货,两百万美金。”
皮埃尔嗤笑了下:“两百万美金还算是你的诚意价?査赞,这个价格我可以接受,但是我们得亲自验货。你得在场!”
拉维指了指自己,有指了指若离说道:“我负责出货,他负责收货。”
皮埃尔狞笑,对着査赞道:“当年的你不讲诚信,害我损失了一艘二级货船。现在你必须跟我一起验货!你既然有合法手续,就应该正大光明地去码头出货,不然,我们今后该怎么合作,总不可能每次进货都要我亲自来吧!”
皮埃尔坚持,査赞把人领到海港码头。巴生港是马来传统大港,开埠于英属时期,最早只服务那些向英国本土运输锡米矿的英国商船。
深夜的港湾码头繁忙依旧,两帮人坐了两辆车穿行在集装箱之间的通道,七歪八拐,越走越偏僻,人也越来越少直到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潮汐声。车辆在一道闸门外停了下来,拉维拉开车窗伸出手向看守示意。闸门打开,放行。若离隔着车窗玻璃看到看守背了把半自动化步/枪。这里是巴生港集货区的一部分,属于私人,安保人员均是私募。
马来联邦分为十三州,包括巴生港所在的雪兰莪州在内的九个州为世袭苏丹制,这一片集货区主人的身份显赫,就算有确凿证据,在没有与主人充分汇报以及沟通之前,马来皇家海关也不会贸然进入检查。所以,马塔其家很放心把货物放在这里,即便存管费高昂。
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的集装箱构筑出坚实堡垒。两辆汽车穿行期间,小如豆蚁。终于,若离看见了那半个集装箱的植物化学原料,淡黄色的粉末被医用包装袋包裹严实,那些医用包装袋上赫然是华茂药业的标志,英语、华语、马来语三语标识,双手托举绿色叶子的企业商标如此醒目。
若离打了个寒颤,不是恐惧,是海风。
原来西家从未放弃报复林家,在美国的金融狙击不是结束,满目的化学粉剂能把林家彻底从地球上抹去。
査赞笑意越发张狂甚至癫狂:“怎么样?这包装,就算是FDA官员来检查都得说句好!”
带皮埃尔的人抽样检查ok之后,品控员将随身携带的手提化验箱放在査赞面前。拆开铆合扣,箱子一分两半,一半放着化验器材一半是整齐码放的美元现钞。
皮埃尔说道:“这是一半的货款,等运输上船之后,我给你另一半。”
査赞给拉维递了个眼色,后者把文件箱塞到若离怀里,里面全是这半吨原料药的资料原件。若离只觉烫手,沉甸甸能压死人。
四周风平浪静,码头上排列开的照明灯堪比月明,月光之下尽是肮脏。
一个小时后,货运卡车运送集装箱到港口,跟车的若离跳下货车走向海关报检。海关官员盖章放行,若离愣愣看着那位肤色黝黑的青年,如鲠在喉,他想把一沓文件拍在对方头上,他想冲他吼一句:这批货与之前送报的销售合同根本没关系,你的眼睛是摆设吗?
他犹疑一句:“你不再核对一下吗?”
对方笑道:“都核对过了呀,东西您拿好。欢迎再次来到大马。”他恭敬的将报关手续交还给若离。
怪不了这位海关人员领悟不了若离的话,要知道在英属时期,林家的货从来都是免检的。即便这些年华茂药业出口量锐减归零,但作为马来第一纳税户来讲,林家的招牌还是镶了金边的。
若离狠狠地瞪了眼对方,走向前方通道。他上了船,在确认大卫安好之后,走上甲板。起重机吊起集装箱,那个集装箱会在两方工作人员配合下放入货舱,一旦落舱,就算交易成功。若离拍了下栏杆,很是沮丧,怎么办,现在收网就会把林家牵扯进来。
忽然,原本热闹的码头安静下来,其余待出港的货船都很有默契的退出港口。
枪声从隐秘处传来,刚被吊起的集装箱轰然落下,重力冲撞,货车摇晃差点侧翻。
甲板上若离被一旁的水手兼保镖摁头带回下层船舱。
出港码头由马来皇家海关海警缉毒队负责拦截,马家囤货的私人集货地则由一支来自中东、注册地在法国的安保公司负责清缴。
两方同时出击,远近枪声交叠,如新年火炮。
这一次,国际麻醉品管制局直接选择与马来警方合作,而不是六零年那样多方协调。
雪莪兰州行宫内,林老爷子还在跟时任苏丹下棋喝茶。
当运输马家原料粉剂的货车驶离集货区时,区内安保就退出交火线,让出空间给中东人萨米尔.林予安负责的雇佣兵清缴马家枪手与马家的货。
让第三方雇佣兵清剿囤藏在港内的毒品,比让大马皇家海关缉毒警来处理更能维护巴生港的和谐。既不会被人利用挑起巫族与华族的对立冲突,更不会让这位时任苏丹的名字出现在马来皇家海关缉毒署官方事后的行动通报上。
时任苏丹表示请第三方雇佣兵处理毒贩的方式非常值得推广。并建议林予安继续在昆达山放牧,让安保公司负责人萨米尔.林予安接手更多此类工作。
话说货船上的若离听到枪声后,看见査赞和拉维两父子劫持皮埃尔上汽车。汽车没有冲撞海关关卡而是调转方向开向货船,若离叫人放下渡板让汽车开进货舱。他带人下往货舱,与査赞父子对峙。
若离举枪对着拉维,说道:“放了我舅舅,我们开船带你们离开港口。”
拉维一枪打向若离声音传来的方向,昏暗的舱室内响起金属碰击声和零星火花。
被査赞一枪抵头的皮埃尔说道:“査赞,你又一次耍了我。”
査赞勒紧了皮埃尔的脖颈,冷声道:“是你联合林家给我下的套!”
皮埃尔抽笑:“我联合林家?你怕不是脑袋里面装的都是屎吧!我们家族的私募基金让林家在纽约股市亏了九百万美元,你的意思是林家用九百万做局套你。你值吗?”
此刻的査赞还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反思之前发生的事,林家在纽约亏得底裤都快没了是事实,林南霑的养子卷走了子公司的钱款外逃也是事实,林家被逼到典卖大马华茂药业的库存也是事实,但为什么得到的结果却是这样的。他不敢上西家货船,他咬牙道:“经你这样说就更像了,给我放条快艇,不然我一枪崩了你!”
“我给你快艇,你跟我去逃生通道!”若离拉开电闸,黑暗的货舱里亮出一排灯,指向逃生口。
拉维开道,他们向指示方向跑去。他们要趁海警封锁码头之前,走海路出逃回老家。
几人到了逃生口,快艇就在眼前,挂在舱壁上。
皮埃尔示意船员退后,不予放艇。他问道:“査赞,你告诉我,六零年是谁让你把我骗到南洋的?!”
査赞不说,皮埃尔示意若离身后的手下开枪被若离阻止。拉维想要放下逃生艇却看不懂意大利文的使用说明,操作失误导致快艇倾斜落下,他来不及躲避被砸伤了右脚脚踝。
水手赶紧过去搬开快艇,露出血肉模糊的一团。拉维脸色惨白,拖着伤脚哀嚎不止。血不断从其伤口流出,蜿蜒淋漓。
“不送他去医院,他得死!”
见拉维痛到在地上打滚,査赞急道:“叫医生下来给他止血!”
若离向水手点头,后者旋即用船上电台呼叫医生下舱并说了伤者情况,原本在给大卫处理伤口的医生只得收拾东西准备下舱。大卫问:“有没有说谁受伤了?”
医生摇摇头。
“我跟你一起去!”大卫拿起若离留给他的枪套,跟着医生走下船舱。
在一针吗啡止痛之后,拉维的脸色明显好多了。包扎过后,医生说道:“得尽快送往医院。”脚踝之下皆成碎骨,估计得截肢。
皮埃尔说道:“怎么样,査赞,我的人护送你离港,我只要一个名字。”
査赞咬咬牙,说出了一个名字。听到这个名字,若离瞳孔收缩了一瞬,这人是邀请他参加此次南洋清剿行动的INCB专员,而一旁的大卫则眸光暗沉悄然离开了货舱。
皮埃尔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调查多年,手里有些资料。他继续问道:“他当时是美国中情局远东站的联络官。他给了你什么条件让你骗我过来?”
“他能帮我打通一条金三角货源,现在的金三角跟过去不一样了,你也看到了,那批货很纯,完全符合原料药的标准。我现在有合法手续!我和你把这些高级粉推广到整个欧洲。你有路,我有货,我们应该合作!”
皮埃尔冷声道:“査赞,我说得合法,是真合法!不是伪造文件,要说伪造文件,我还会找你吗?”
査赞:“你不就是卖粉的吗?!你在这儿装什么清高!我告诉你,迟早有一天,买药跟卖粉都会是一个老板!我也会有家正规药厂!”见水手把拉维搬上快艇,査赞一把推开皮埃尔跳上快艇开出逃生舱。
“舅舅!”若离上前扶起皮埃尔,而此时的皮埃尔像是苍老了十岁,颓然靠在若离身上。
医生见状不妙上前检查,才发现皮埃尔后腰淤青了一大片。
皮埃尔说道:“在车上撞了下!”
“那需要去医院拍片检查!”医生说道。
皮埃尔强忍剧痛,对若离说道:“开船,我们去槟榔屿,除了槟榔屿,我哪儿的医院都不相信!”
还未待若离下令,水手们已各就各位,开航去往槟城。
房间内,皮埃尔给了随船医生一个电话让其联系医院,这个号码是林氏旗下的槟城医院VIP专线。对方听完医生的病情描述之后当即表示会有救护车等候在槟城港码头。
到达医院之后,若离脑袋还是乱哄哄,他依稀觉得皮埃尔与林家的关系比他想象中的更复杂。同时送往医院的还有大卫,国际麻醉品管制局驻马来代表在一天之后赶来,向大卫反馈査赞提到的那位联络干事刚刚被人发现坠亡在其纽约居住的公寓大厦。
这位干事在六零年之前是中央情报局远东情报站联络官。其与金三角毒枭的关系随着他的死也只能由外界揣测。
金三角之北是毒品禁区,要销售双狮粉只能南下,拿不下马六甲海峡就打通不了通往欧洲的海运之路。从六零年代开始,以马家为代表的经销商几度尝试几度失败,这也是那位美中情局旧人最后一次尝试打通马来半岛。原本这位中情局旧人想利用林家与西家的矛盾完成这笔交易,挽救被禁毒大佬打压的金三角,顺带把林家推上死路。但结果却是自己被老东家灭口。
多年过去,中东局势动荡,各个势力与极端组织盘根错节,势力要壮大、组织要运营、事业要发展,就离不了军火,没有国会给他们拨军费,只能以毒养军,毒品交易滋养恐怖势力也滋养混战。
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朗三国交界地区是继东南亚金三角、南美洲银三角与非洲黑三角之后的又一大规模罂粟种植地。该地毒品主要面向西欧市场,多出这个‘金新月’货源地,金三角的双狮粉能不能渡过红海穿越地中海通过意大利散入欧洲已经不重要了。
啊,这些事情都不值得我们可爱的卷毛兔操心,此刻他正站在皮埃尔的病床查看检查报告。强力撞击造成肾脏损伤,好在程度不重不用手术缝合,服药修养就好。皮埃尔决定留在槟城治疗,货轮如期起航,若离留在槟城陪护。原本希瑞尔想要过来陪护,遭皮埃尔拒绝,皮埃尔在电话里对儿子依旧冷嘲热讽,气得希瑞尔主动挂断电话。皮埃尔憋憋嘴,他托人给希瑞尔介绍红酒生意为的就是让他远离这场事端,怎么会让他来槟城。
皮埃尔侧卧在病床上,疼得龇牙咧嘴。
“这位患者,太疼的话可以打镇痛!”一位年轻女医士说道。
“不不!”皮埃尔接连摆手,“我还能忍,我嗯哼是在表示对疼痛的尊重!不要给我打镇痛针,镇痛药会让我提前患上阿尔茨海默症的。”
房门叩响,若离开门一看是马来海关的官员。来人询问最后一批待收货物的手续,若离看看皮埃尔,后者朝他点点头,遂将文件箱交给对方。这些手续都是査赞.马塔其利用自己在马来卫生署的职权私自审批盖章的,从购买原料,到生产销售,所有手续都合规合法。于是乎,在西家给不出销售合同的情况下,近一吨的阿片原料药收归林家。当月,大马华茂完成对这批生物碱的拆分、检验、包装,挂牌国际医药原料药交易所。
这是正大光明的黑吃黑,査赞.马塔其想要保住卫生署的职位,想要竞选议员就只能忍下这口气,还得再给华茂签发大宗原料药出口许可证。马家想找机会放黑枪,然而林家请了一队相当专业的雇佣兵安保,马家枪手硬是找不到丁点机会,几次尝试都铩羽而归。
半月后,皮埃尔出院,在雇佣安保的护卫下,两人坐上汽车。若离原本以为他们会去机场,可行驶路线却越来越偏,直到停在在林家宗祠墓园外,若离才肯定皮埃尔与林家的关系一定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墓园外站了一排身穿灰绿色行动服、配置完善的安保人员。那身装扮若离再熟悉不过,法式军用贝雷帽、沙漠狐系列墨镜、军用马丁靴。都是萨米尔.林予安的手下,此刻的若离感到自己就是个大蠢货!
“舅舅,您认识林家人!”
皮埃尔嗯了声:“四五十年代想要在南洋买点便宜的紧俏货,谁能绕开林家。他们卖二手货,我们买二手货。怎么会不认识了?下车吧,这么多年,我还没来看过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