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才的观潮指南 第4章 狐狸鞠躬

没等漆鸣反应过来校会那边倒是先反应过来了，起因是一分钟前文体部长往群里贴上了哲院这篇推送的链接，还没说什么下边就接上一串问号。

「不是吧他们先把推送发了？我们海报都还没做啊」

「老天奶什么情况我们这边谈的赞助还没和宣传对接过」

「我看这海报好像是AI跑的吧……」

漆鸣皱眉，点进去扫了两眼，的确是AI跑的海报，要说难看也不至于，但哲院干这事儿就像是要把校会从头到尾摘出去。这次活动资金物资全靠校会外联拉的赞助，要哲院能有钱也不至于来找他们合办，到现在一看倒像是校会出钱出力到头却全让哲院占了名头，任谁看都不舒服。

「我先去问一下哲院吧，可能是发错了」

漆鸣一向是个体面人，先是安抚了校会这边又接着在好友列表里翻哲院的对接人。那边似乎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先是吃惊了一番，问了一圈下来才含含糊糊说是院会文艺部那边的小朋友操作失误，现在已经删除了。

看着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漆鸣不知道作何评价，先是闭上眼念了两遍不生气不生气，这才回复了一个收到的表情。

校会宣传部的副部长性子直，听完漆鸣的转述后回复了一串句号，又在小群里阴阳怪气了两句。

「你不问他不说，你一问他惊讶是吧」

漆鸣没说什么，闭眼往后仰了仰，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难受，等他又给自己按了好一会儿眼眶才想起来刚刚忙那一阵子没顾得上陆学昱，于是又撑着坐起来点开微信。

聊天框还停留在陆学昱两条孤零零的消息上，往前翻没有，往后也没有。

陆学昱其实不常用社交软件，但自开学以来还是不得不加上了不少群，他嫌太吵想着干脆全屏蔽了好，但又被李昭劝着留下了两个比较重要的。

现在已经快九点，陆学昱坐在实验室的电脑前，Origin制图窗口的白光映在眼镜上透出一片蓝。后边的师哥已经收好了资料准备回宿舍，他看了眼陆学昱的背影，随口问到：“小陆你还不走吗？”

“一会儿就走，我来关电就好。”陆学昱没有回头，他眼睛盯着屏幕不停地输入一连串数据。师哥说是师哥但也就是今年刚进实验室的研一，这一个月来已经对陆学昱的传奇经历有所耳闻，他没多想什么打了声招呼就关了门，厚重的门甫一关上实验室便再没了什么声音，只留一片机器似有若无的嗡鸣和敲击键盘噼啪的声响。

十几年来陆学昱最熟悉的就是这种安静。

他向来疏于社交，在学校里也就维持最基本的人际关系，旁人说他高岭之花难以接近他乐见其成，便让孤僻的名号越传越远。可陆学昱只是自知人的时间精力皆有限，人人一日都是二十四小时怕是世上最公平的事，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哪里值得他分神。

陆学昱自谦没什么优点，专注或许算一个，他做什么都如忘人忘事忘我，像被一片玻璃罩子般包裹，什么都难扰乱他分毫。

但今天这玻璃罩子倒像是从里面碎了一条缝，露出陆学昱些许烦乱的人气。旁人看不出来，只觉得他依旧平静专注旁若无人，但当他第三次输入错误数据时他终于不动声色停下了动作，叹息一声。

他看向一旁的手机，突然有些理解苏教授要求进入实验室时将手机关机的严苛规定。

的确……会拉低效率。

漆鸣应当一向是很忙的人，陆学昱对此也略有猜测，只是现在已经九点，难道是和人吃饭没顾得上看手机吗？他莫名想起早上李昭提起的聚餐，又想起站在漆鸣身旁时无意瞥见的聊天记录。

陆学昱摘下眼镜用指腹缓慢揉捏眉心，强迫自己把无关的思绪都切断，心底还是一片杂乱的波纹。他几乎就要开始埋怨自己，却看本倒扣在键盘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接着便是第二下。

陆学昱翻过一看，是漆鸣。

「狐狸鞠躬.JPG」

「刚刚有点事，方便电话吗？」

其实漆鸣说要打电话时也没多想什么，只是看了太久屏幕觉得眼睛胀得有些疼不想再打字，又觉得哲院这推送发了又删要解释起来也不容易，干脆打个电话说了的好。

等了好一会儿陆学昱都没回复，漆鸣看着上边一行“对方正在输入中”出现又消失，有些摸不清怎么个事。这是……方便还是不方便？不等他想明白那行字再次消失，下一秒陆学昱的微信通话页面就弹了出来。

“怎么了?”隔着屏幕和电磁陆学昱的声音似乎要更低一些，但他吐字利落又干净，漆鸣尚被哲院气得纷乱的思绪倒在这一瞬平静下来。

“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啊，那推送刚发出来没两分钟你就看到了。”漆鸣笑着说。

陆学昱不知怎么解释，说出来好像显得太刻意，但刻意在哪他也说不清。

他今天问起李昭在哪里能看到学校的活动推送，李昭奇怪地看了他两眼，但还是说：“一般都是学生组织举办的，每个院会和校级组织都有自己的公众号，在官网应该都能找到。”于是陆学昱来到实验室后难得花上两分钟点进学校官网，从一大堆链接中找到校会和哲院。

当然他还在校会的公众号里正好看见新一届部长的介绍。照片上的漆鸣拿着相机，应当是干事在他工作时偷拍下的，说是偷拍漆鸣其实早早就发现了镜头，那一瞬他挑眉遥遥看过来，笑得恣意张扬。

听着漆鸣略带笑意的声音他又倏忽想起这张照片，他空了一拍的思绪，像是被人按住了心跳。

陆学昱没有回话，漆鸣不知怎么也有点习惯了这种对话模式，他没想着要问下去，只是继续说：“是那个活动，只是哲院推送发早了，等下周正式的推送就会发出来，到时候你再来欣赏我们部门的绝美海报。”

把那缕要逃逸的思绪抓回来，陆学昱听着他自夸如流水般自然的话轻轻笑了一声，这一声真的很轻，漆鸣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好。”陆学昱说到。

“哎呀……”漆鸣突然觉得脸有点发烫，真的奇了怪了。

张狂十八年漆鸣最会两件事：一件是满嘴火车信口开河把三分的说成七分、七分的说成十二分；一件是面不改色好坏全收，什么赞誉毁誉信或不信漆鸣照单全收一分不落。

但到陆学昱面前却好像什么都不管用似的，像个被针戳了的气球，还没显摆上就先泄了气。

“你干什么呢？”漆鸣决定还是换个话题好。

“在实验室做数据图。”陆学昱如实相告。

漆鸣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还在实验室？那我还是不打扰你了赶快做完下班吧。”

陆学昱本下意识想说不打扰，但等眼神转到屏幕上一片未完成的点状分布图时又顿了顿，他几番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等到那边漆鸣再试探喊出一声“陆学昱”后他终于无奈妥协。

“嗯，你早点休息吧。”

“你也是啊。”漆鸣说。

挂断电话后陆学昱闷闷放下手机将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他本以为那种莫名的烦乱的情绪会继续跟随他，但实际却是在结束了和漆鸣的通话后状态变得出奇得好。

他也说不清缘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冒出来，但随着数据和字符被一个一个敲入程序，那些捉摸不清的情绪全然消散开来，只剩下哈勃常数和引力透镜曲率计算。

漆鸣放下手机后拉伸了一下有些酸的肩膀，想着现在九点多陆学昱还在实验室就有些感叹，都说只怕那些更有天赋的人比你更加努力，虽然漆鸣自己是个所谓“不学无术”却依旧拿着一等奖学金的异类，但在H大这种顶级学府如陆学昱一般既有天赋也有汗水的人依旧比比皆是。

当然也有不少像他枪王室友一样的人，他看了一眼身后对床的室友，正好看见他一枪放到对面完美残局处理为自己高呼一声“Nice！”漆鸣没忍住笑了笑，倒也不是说什么不好，漆鸣一向觉得打游戏打得好也是一种实力。

刚刚那点怅然在枪王这一声高呼之后散得差不多了，漆鸣振作了一些，打开电脑开始审阅副部长们提交上来的初干评审海报。初干评审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锻炼招新进部的这一批新干事的能力，他一眼看过去，觉得有些惨不忍睹。

等交代完所有需要修改督促的地方和后面一个月的工作安排后已经十点多，漆鸣站起来，想着得赶在熄灯前洗个澡才行。

十点多，陆学昱终于完成了制图，实验室关电也是有讲究的，有些电脑需要一直开着跑程序，有些仪器也得长期供电。等他关上实验室的门已经十点四十，他走出物院楼后又回头一看，六层的物院楼此时还有不少实验室亮着灯。

十点四十，对做研究的人来说也不算晚，得亏现在不是期末，不然留下来做实验做设计写论文的人更能把这一片的灯一直开到后半夜。

从物院到东校门这条路陆学昱不知道走了多少回，要经过哪栋楼有几个路灯路边绿化是什么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今天的月亮特别圆，他莫名停了下来。他突然想到地月之间拥有潮汐锁定，这使月球永远以固定的一面朝向地球，不止地月，潮汐锁定在整个太阳系都算是较为常见的天体现象。他看着月亮，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漆鸣的眼睛。

接着他的思绪就跳跃到漆鸣发给他的那个表情包上，一只鞠躬的红狐狸。

狐狸啊。他想。

是挺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