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当夜,苏定慧在烛下将那块白玉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是它被落下。
系在腰间的东西,若非主人亲自动手,会自己长脚跑到桌上?
不可能。
那这块玉出现在桌子上就是那位王爷有意为之。
可,为什么?
难道是那位王爷觉得她与李世子走得太近,伤了他面子?
苏定慧总觉得对那位王爷而言不至于。他上过战场,又是蜀地藩王,气量不会这么小,更何况他看上去也不像耽于儿女私情的。真要为这么点事把佩玉丢下来示威,也太小题大做了。
她想了会儿,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尽快还给他,不论是有意还是无心,这块白玉留在手上都是个祸害。
“小姐!”春柳突然闯入,一只手还按在门上,脸上惊慌不已,干涩的嗓子像被人拿什么锯过,“外头……外头有马贼!”
“怎么回事?”苏定慧吓了一跳,将白玉一收,走过来扶她。
春柳摆摆手,“别管我,老苍头就来了,小姐亲自问他!”
说曹操曹操到。
老苍头踏了双紧紧束住小腿的乌靴而来,脸上每一根皱纹都紧绷地像是铁焊在上面。他一拱手,顾不得苏定慧发问,先道:“打搅小姐歇息了,但这件事我不得不报!方才我在前院守夜,叫阵异响惊动了从院墙上的洞眼一看,是个骑马的人,塌腰伏在马背上,背上露出个刀把样子,向我们别院里来。年轻时战场上我就没怕过谁,就这一个,凭他再心怀鬼胎,我也不怕!就提了刀,在院里等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就在院门左右了,我听准他来的方向,站在了原地等。可就是那一时半刻的功夫,马蹄声又远了,我赶紧跑过去,从洞眼里一瞧,是他骑马走了。”
老苍头声音变得警惕起来,“我却不敢擅动,免得他又杀个回马枪。越等,四处越是安静,我这心里越是发慌,想到了从前盘踞在城外的马贼。小姐年轻不知道,从前马贼猖狂,他们往往派个人过来踩点试探,若踩好了,便大队人马压过来,管里头有什么人,只管冲破院子,将财物、人口一股脑席卷而去,几个月不见踪迹。虽然数来也有十多年了,但这次的行事,却和当日马贼作风一模一样,万万不可轻视!”
苏定慧刚从厢房出来,迎着夜风,被他说的话一吓,心口霎时跳得有些难受,有层冷汗贴在了背上,急声道:“这样的事,宁可信其有!你说,要怎么安排,别院里头也就十来个人,若真是马贼,我看挡是挡不住的。”
“是”,老苍头脸色凝重,“唯有想办法出去,才是条路。”
“别院里头还有多少马?”苏定慧在心里估了估跟来的人,问道。
“不多,也就三匹。”老苍头道。
“我、侍女、妇人们都不会骑马,况且马又不够,若是骑马出去,一个人拖着两三个,势必走不远。”苏定慧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夜里带了寒意的风吹着,她背上的汗渐渐被吹干了,更凝出一股冷起,紧贴着她。
她咬紧了牙关,一遍遍想着出路,思来想去,没有个万全之策,有的只是赌。
多赌一些与少赌一些的区别。
“这样罢”,她停下来,对老苍头道:“将青壮郎子一齐叫过来,挑三个会骑马的,让他们即刻回府,把这里的事告诉父亲。至于我们……”
她深吸了口气,将夜里的凉气一齐压入肺腑,面上仍是冷静的神色,“好好将这院子里布置一番,若是他们纵马而来,多设些障碍,叫人从马上跌落。也将护身的兵器随手拿着,再将别院里头的油都找出来,真到了要紧关头,把这院子一烧,弄出火光来,各人分别寻个方向跑,不要聚在一处。”
她说话时,春柳已经将这边烛火点了起来,陆陆续续有仆妇带丈夫赶过来了,手里拎着灯,照得人人脸上都是惨白之色。
老苍头环顾四周,见都是老幼妇孺,若真是马贼,手里揣着兵器,叫马贼撵上了,用不了几下,便会命丧黄河。
他脑子嗡嗡地发响,已能想出那个场面,况且这个还不比战场,马贼或许会留女子性命,但留下活口的女子,只怕注定受到那些人的凌虐。
“事不宜迟,若没有更好的法子,就这样办。”苏定慧看出老苍头在犹豫,但到了这个时候,不该在这里浪费时辰。
他下不了决断,就她来下。
老苍头沉默点头,脸上像挂了冰一样沉重,没多说话,转过身,就在来的人里头挑了三个平日健壮的,吩咐了他们几句,就让他们骑马走了。
苏定慧让剩下的人照她方才所说去办。
老苍头又守在了洞眼前,一刻都不敢松懈。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忽然想起十几匹马的落蹄之声,在幽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恐怖。
“小姐,他们是打算从这里的门走……”老苍头回过头,小声示意苏定慧。
可不用他说,苏定慧也听见了。
每一声马蹄动静,都像踩在她的身上,力道沉重无比。
两人一起退到了后院,另一处门边。
隔着草丛,苏定慧看了看门后那些生锈的铁兽夹,刚刚翻出来的,本来是用作上山捕猎,但家里没人用它,也就堆在角落里生灰落锈。
一时间,她想到了很多人。
母亲、父亲、阿翁。
下午才见过面的那位贵客,也在这时闯入她的脑海。
她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那块白玉。
听别人说,他在战场上杀过很多人,战无不胜。
如果今日来的真是马贼,就请他……借她几分百战百胜的运气罢。
苏定慧骤然握紧了那块白玉,整个人贴在院墙上,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夜,听不断靠近的马蹄声,嗓子干涩发痒。
“腾”的一声,前院的门被马蹄踹开,钉了铁掌的铁蹄毫不客气地迈了进来。
苏定慧屏住呼吸,等着马的嘶鸣声、更等着这些人从受惊的马背落下来。
可还未等到马鸣,先听见了一声嗤笑,那些人带了火把而来,领头的将火把朝地上一照,再用长刀一挑,十几个铁兽夹已是被扫到了一边。
渐渐地,已经有人向后院而来。
领头的那个忽有所感地朝差不多半人高的草丛里一看,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看身形是个女子!瞧瞧,还在发抖。
他慢慢驭马过来,闲庭信步地好似在自家庭院。
他越靠近,苏定慧握紧了手里的短刀。
两人还有五六步远的时候,她看见了那人脸上从额头贯至下巴的刀伤,配上他杂乱黑浓的胡须,火把一照,宛如修罗。
苏定慧将老苍头掩在自己身后,等他靠近。
正当她示意老苍头可以跳出来动手时,突然从哪里射出一支箭,准确无比地对准了那人的眉心,一箭毙命。
她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猛然向前一看,只见屋脊上闪出几个人影,手持长弓,拉弦射箭。
不过眨眼的功夫,骑马而来之人尽皆丧命,别院里尸首遍地。